第 74 章 休想（1/2）
雪又下了一整晚，大副提前叫人在莉娅的舱室多放了一个炭盆，她才没在半夜被冻醒。昨天睡前她给窗户留了一道缝，此时那道窄缝已经被糊上一层厚厚的雪毡。莉娅用力推了两下，积雪哗啦啦掉下来，她收手不及，雪块落下来砸过她刚从被窝里拿出来的温暖的手臂，又痛又凉，一下把她砸清醒了。
莉娅搓着手臂往外看，天色还很昏暗，甲板上已经积起厚厚的雪。
舱室里足够温暖，她昨晚睡得挺沉，完全没有被落雪的声音惊扰，于是今天也就醒得很早。洗漱完时天色依旧昏暗，她便就着台灯读了一会儿书。指针快指向八点时，天光稍微亮了一些，厚实的阴云垂在天边，海上开始起风。
大副顶着风过来了。这场雪让他睡不踏实，半夜躺下又爬起来把整条船上下转过一圈，检查过各处没什么问题后，就直接在瞭望台陪水手守夜到天亮，远远看见莉娅窗口有动静，等了一会儿就过去了，顺手还给她提了两筐炭来，紧着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我们的航速昨天夜里降低了一半。”大副在炭火上方搓搓手，给炭盆添了两块炭。
气温一直在降，大副经验丰富地预测雪天还会持续一阵子，可温度再低，海面就要结冰。莉莉蔷薇号倒是装备齐全，但和真正的破冰船完全没法比，所以也不好再走原定航道。
莉娅翻出航海图，没敢太靠近炭盆。她房间里就放了这一副，要是不小心被火星溅到了，就只好顶住冷风去书房找。
标出新的航道，莉娅顺便问了一句：“莱恩他们怎么样？”
她先前把医疗室腾给鱼人们用，一个是地方够大，再有也方便船医看病。只是这就令船上精力旺盛的大小伙子们骚动了起来。
大副脸的无奈连浓密的大胡子都挡不住：“以前要他们看个病，还得我和科洛奇满船逮。现在倒好，流个鼻涕都要找医生开药。”
莉娅忍不住笑：“嘛，天气越来越冷，大家也没办法在外面活动，有些无聊了吧。”
商船上的娱乐活动确实很有限，莉娅在脑海里把手下人过了一遍，觉得还是要多几个有音乐才能的船员上船，岛上成员成分多样，只是略想一想，人选她都有方向了。
不过莉娅一开始就明令禁止船员主动接触鱼人，所以这群年轻人再如何心痒痒，也只能打打擦边球，最多就是借口看病在医疗室附近张望。但鱼人们警惕得很，平时根本不露面，所以年轻人们一片鱼鳞都没见着。
科洛奇同时作为船员和鱼人，这两天正大光明地在鱼人们之间来去，送饭送水帮助处理伤口，理所当然积攒了一大波信任与好感。据这个“内应”传来的消息显示，他的同胞们恢复得还不错，有吃有喝，医药又跟得上，不仅伤病好转，精神状态也已经稳定下来。
费舍尔更是几乎好全了，这个鲷鱼人体格很强壮，科洛奇断言他就算现在就想跳水走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要不是其他鱼人没有这么强健的体魄，这时候不方便带伤下水，莉娅觉得他有可能会直接带人走。固然水里温度其实高一些，但一来目前他们行驶的海域有海兽出没，二来海面一旦真的结冰，水下缺氧对一群伤势未愈的鱼人来说也不安全。
在舱室里待了一会儿，航路的事决定好，莉娅就得出门了。鱼人们已经可以离开医疗室活动，她今天要正式与客人们吃一顿表示欢迎和友好的早餐。
话说回来因为是突然出海，她根本没有时间准备冬天的衣物，衣柜里都是入秋时置办的衣物，这会儿想出房间只能拿唯一一件厚斗篷御寒。
顶着寒冷的海风走了几分钟，莉娅就觉得自己的血条掉了三分之一。进餐厅前她还不得不先用手心的热度把冻僵的脸蛋捂一捂，以免面对客人笑得太生硬。莉娅寻思着船上还是得想办法安上水暖系统，比烧炭更暖和，从长期考虑也更安全合算。
进门时所有人都齐刷刷望过来，见习船员们饥肠辘辘，眼冒绿光，鱼人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莉娅先朝几张紧绷的脸微微一笑，才把斗篷摘了落座，心里叹息——都是非常年轻的面孔，天龙人政权真是造孽。
鱼人们上船好几天，莉娅到今天才算是真正见到了泰勒和莱恩以外的其他几个鱼人。
不出所料，鱼人小伙特色得千奇百怪，人鱼姑娘美得各有千秋。而船上好奇心最强的几个年轻船员正被老船员们镇压着，摁在另一张桌子上——医疗室可以在旁边辟个小房间当临时诊所，餐厅就没办法了，总不能让十几个大小伙窝在杂物房吃饭。况且莉娅也没打算一直禁止两方年轻人接触。
隔开两方是为了保护，也是为了之后更好的融合。两个种族之间能够放下偏见，相互接受是需要契机和时间的。莉娅希望至少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人和鱼人的互相尊重和信任能够实现得不那么困难。
大副和莉娅一起坐在鱼人这一桌，他坐在离另一张桌子最近的位置上，方便随时镇压沉不住气的小鬼。
于是年轻人们只能压抑住自己蠢蠢欲动接触鱼人的心，专心干饭。
莉娅倒是能察觉到一大票羡慕又钦佩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大概是羡慕她明明是同龄人，却已经能够“当家做主”，完全没有被长辈压制的烦恼，这种时候还能直接坐在主位，大大方方地把每个鱼人看个够。
要说莉娅本人的想法嘛，嗯，人鱼姑娘们的美貌的确赏心悦目，哪怕未成年也一定拥有傲视群雄的身段…关于这一方面，莉娅的心理活动很复杂。
诚然天然腰细胸大屁股翘的好身材女生的确是有的，但按照人体科学比例来说，除非身上长了个专门的转化器官，吃下去的脂肪只长胸和屁股，否则不可能造就那么多反人体科学的“完美身材”。
想想海底什么环境吧，强大的水压之下，参照各种深海鱼类为了适应环境所进化出来的外貌和躯壳器官，你就知道人鱼完全符合人类男性审美的美貌身段有多么突兀和离谱。
所以说日本的男漫画家群体大多数都是深谙男读者劣根性的一群老色批无疑……
不说人鱼，就是海贼世界的年轻女性几乎也只分两种类型：好看的和不好看的。
莉娅自身也算“受益者”，十三岁以后，她的三围就每天都在更趋于完美比例，小腹上甚至存不下哪怕一层薄薄的脂肪。为此莉娅真情实感地烦恼了很久。
虽然很多爱美的女生都追求不堪一握盈盈细腰，但要知道，女孩子的肚子上是应该要有一点脂肪来保护内脏器官的，本来女性的腹部就更脆弱，更需要保护，光好看有什么用？何况她也不觉得胸和腰的过分反差比例有多好看来着。
尾田倒是把女孩子的腰都画细了，但他也没考虑过增强一下肌肉筋骨和内脏的强度啊！甚至她这样天生体质不算强的女生，毫无脂肪赘肉保护的细腰只会让她更加脆弱而已。
说起来，她在马林梵的就没见过几个不好看的女生，十二岁以上区间甚至没有见到过平胸的妹子（尾田目，可真是离了宁的大谱）。再回头看看人鱼姑娘们，难道她们的存在就只是为了以自身的珍奇美丽和凄惨命运，来衬托出天龙人的残暴贪婪吗？
莉娅：代入感很强，想象已经进行到拿剔骨刀剁画画的那只手了。
不止鱼人岛，整个新世界至今也仍然有许多她无法科学理解的地方，不过鱼人这么个种族都存在了，海贼世界里她也不必苛求生态圈的发展方向有多么正常合理。
“早上好，鱼人岛的客人们。”莉娅落座后语气轻快地打了招呼，并不多说客套话，直接热情地邀请大家动筷。
鱼人们的脸色都放松许多，显然莉娅热情但不殷勤的态度，让他们更加安心。
事实证明，将鱼人和船员隔开的安排是正确的。鱼人们经过两天无人打扰的休整，对待船上人类的态度虽然还隐隐警惕着，但也算十分平和了。
在暖烘烘的餐桌旁坐下，莉娅浑身舒缓，风吹雪淋被冻僵的关节肌肉在室内温暖的温度中微微泛酸。
这种天气，她本来是三餐都在自己舱室解决，压根不会轻易踏出房门。但船上有不速之客拜访，哪怕单纯作为船长的立场，她也得出个面。
何况是费舍尔·泰格这么一条大鱼。
莉娅船上的厨师是位经验老到的船员，年轻时跟着商船走南闯北，他很明白海上什么天气时船员们最好吃什么。比如现在天寒，早餐也都是奶油面包热可可之类的高热量食物。
和她只在开始灌了一大口热饮就细嚼慢咽不同，其他人都吃的很快，尤其是两拨年轻人，鱼人尚且存有矜持，比较有吃相，莉娅这边的年轻船员们大多吃得稀里哗啦，盆碗乱撞，甚至有两个小混蛋公然互相抢食，又被老船员一巴掌摁进碗里。惹得隔壁的鱼人们频频扭头观赏。
男孩子本来就代谢快，饭量大，昨晚为了预防雪天影响船体还被拎出来做了几小时苦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吃起来哪里还记得旁边桌上坐了客人。要不是莉娅自己天天吃，还以为厨师做的是什么佳肴珍馐。
莉娅哭笑不得，问大副：“昨天晚上没给他们加餐吗？”
大副也很尴尬，在客人面前呢，弄得好像他们船长不给吃饱饭一样：“加了，这不是半夜雪下大了，小崽子们又跑出去闹了一通，把夜宵都消耗完了。”
要不是他和其他老船员顾及还在养伤的鱼人们，拳头加大棒把这群精力过剩的小混蛋赶回去睡觉，指不定今天都起不来吃早餐。
突然下大雪，厨师长也就没吝啬面粉，烤了大盆厚实的面包加牛奶燕麦粥和培根肉给船员们补充体力。
跟船上的大锅饭相较，莉娅自家在吃食上算是比较精细。她刚开始并不是很习惯这种以增强体质对抗环境为主要目的，也并不很重视味道的粗犷饮食。但她没有对厨房提任何要求——虽然什么都没说，实际上她知道自己的餐点已经是厨房特别调制过的。
更重要的是，她暂时寻摸不到可靠的好厨子，像萨卡斯基军舰上那种专业的大厨团队，难找是一回事，她也不太舍得花那个价钱……做过厨子和有厨艺天赋的人不多，她都留在了岛上，莉莉蔷薇号的伙食要求就没那么高。
好在莉娅虽然乐于享受生活，不过也不娇气。所以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饮食状态。
至于刚遭逢过大难的鱼人们，当然也不会挑三拣四。在大家默不作声地用餐时，莉娅巧妙地打开话题，说了一些在海上经历过的见闻，什么奇特的生物啦，海底宝藏啦，有特殊能力的人啦。
年轻的鱼人们渐渐被吸引了注意，不仅听得兴致勃勃，还跃跃欲试地加入了讨论。
被抓捕成为奴隶之前，他们也都是充满探知欲的年轻人。在这个大航海时代，作为被大海宠爱的种族，在离开家乡鱼人岛范围进入广阔的海洋后，他们当然能看到比人类更多的海底奇景。
无论大家讨论得多么热闹，费舍尔·泰格都保持缄默。他既没有表露出不满或者警惕，也没有加入这场轻松愉快的谈话。
在年轻人们反应过来之前，莉娅望了一眼窗外，笑道：“总算停雪了，甲板上肯定又积了很厚的雪。”
大副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推了一把隔壁桌领头的见习水手：“你们几个，今天记得清理好船上常用区域的积雪。其他事情暂时就不用你们干了。”
年轻人们忍不住小声欢呼，一个个大口扒拉完早饭，拎着铲子全部冲出去玩雪了。
科洛奇等了一会儿，看年轻鱼人们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笑着说：“今天天气看起来还不错，你们也出去走走，年轻人不要老是窝在室内。”
他拍了拍莱恩的肩膀：“你们昨天住的医疗室那块就挺宽敞，去玩吧。”
几个鱼人面面相觑，犹疑地起身，出门前还下意识看了看泰格的脸色，见他并没有露出不满或者反对的表情，才一个接一个跑出门。
莉莉蔷薇号说大不大，从餐厅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年轻人们直奔的甲板，已经在雪里打滚的几个见习船员和捏着雪玩儿得十分收敛的鱼人们形成明显的对比，两个种族的年轻人各玩各的，中间空出好大一片区域，泾渭分明。
但这船说小也不小，足够这一群年轻人放开了撒欢。
莉娅不急着交涉什么，只跟费舍尔扯些不着边际的话题。餐厅里除了大副和科洛奇，其他人吃完早餐就都识趣地离开了。
喝完半杯咖啡后，费舍尔耗尽了耐心，他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莉娅便也放下咖啡杯，不动声色地把这杯褐色提神饮料推远了一些。
大概是觉得她不常喝咖啡是怕苦，送咖啡的船员给她加了大量的糖，这个味道齁甜之余又舌根犯苦，实在很复杂。
“费舍尔先生，我听说您是一位探险家。”
莉娅思考了一会儿，找了个还算恰当的切入点，问：“作为一名探险家，您应该去过不少地方。我想问问，你觉得鱼人岛和鱼人族在海上处于什么地位？”
她给了几秒钟的停顿，看费舍尔·泰格陷入凝重的沉默：“是不是没有地位可言？偏远一点的地方，百姓们甚至没有鱼人族的概念。大多数平民认识鱼人的途径，都是通过天龙人贵族的诱捕采买。”
“甚至在有些人眼里，鱼人族和奴隶两个词，已经挂上了钩。”
莉娅双手交叠在桌面，眼睛直视他：“面对这样的趋势，您有考虑过解决方法吗？”
费舍尔面沉如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不妨告诉你，小姑娘，我会倾尽所有，哪怕付出这条性命，也要对抗天龙人。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敢跟我谈什么和鱼人岛的合作吗？”
他走过许多地方，天龙人在人类间的权威是可怕的。他看不出眼前这个看起来最多十几二十岁的人类女孩，有什么底气去挑战天龙人的权威。有些话最好早点说清楚，他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回报她的恩情，但要他全心信任人类并与之合作，这是不可能的。
“啊，这都不是问题。如果你们对天龙人毫无反抗之心，我也不会考虑和鱼人族有什么牵扯了。”
费舍尔吃了一惊。
出乎他的意料，这个人类女孩美丽的脸孔毫无波澜，轻飘飘地说：“很高兴亲耳听到您对于反抗天龙人的坚定信念，相信您已经有与之相应的觉悟了。但关于如何让鱼人族摆脱这种困境，我对您接下来的行动更感兴趣。”
费舍尔·泰格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沉默两息，开口：“我能冒昧问一下，小姑娘你…反抗天龙人的理由吗？”
他在陆地上收到过太多来自人类的恶意伤害，所以很讨厌人类。出于同胞被救助的原因，他才会勉强自己这段时间和人类共乘一船，一起用餐。其实这次谈话，他心底里也还是不太情愿。
费舍尔见识过人类令人折服的智慧，但偏偏他们中的许多个体又生有低劣的道德品质。
但这个年轻的人类让他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平静的语气，她冷静的态度，她井井有条的话语，和她明亮又坚定的眼睛，无一不让他怀疑她的身后有一个致力于推翻天龙人、推翻政府政权且已卓有成效的组织。
他很想有骨气地说他们鱼人族会自己行动，不需要人类的帮忙，但这个姑娘太锐利，直接剖开了他的同胞们不幸遭遇的根本问题所在…他太想得到一个解决方向了。
天龙人政权如此根深蒂固；世界政府牵连着世界的人口和资源，是个庞然大物；海上群雄割据，四处都是混战、□□、硝烟。人类是这世上一切不幸的主使者，他们鱼人族该如何对抗这个庞大的族群？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想法，他也急切地想知道，怎样才能破解鱼人族的困境。
莉娅：“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简单概括一下，就是既是因为有仇怨，也是为了在荒唐的政治体制下保护亲人好友吧。”
她看得出来红肤鱼人的挣扎与纠结，也知道他的精神仍然深陷于那段可怕遭遇的痛苦阴影中，却依旧强撑起一口气，去拯救安抚自己的同胞。
这种状态下，任何人很难有精力再去细细地考虑鱼人的未来出路何在这种殚精竭力的沉重问题，何况这个问题本该由鱼人岛的统领者尼普顿王来考虑。
费舍尔·泰格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令人钦佩和尊重了。
莉娅知道自己和费舍尔是完全不一样的。她没有受过他那种苦，也从来没有经历过家乡如危卵的危机。她总是被很妥善地保护在安全的地方，她的上辈子开局就是安居乐业，国泰民安。无论国家在世界经历怎样的风雨，她从未真切感受到动荡。
所以现在她才会觉得所面对的这个世界，是如此令人难以接受。
餐厅的壁炉发出烤断木柴的“噼啪”声，费舍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想建立一个鱼人族的海贼团，带着伙伴们继续冒险。”
莉娅了然地点点头。
鱼人们在她船上完全是自由的，这几天的时间，足够他联络到自己的同伴，也够他作出一定的考量。
“鱼人岛的确缺乏一个盛名在外的团体势力，虽然不能关联鱼人岛政权，但首先亮拳头是正确的的。破除鱼人好欺负容易被抓去做奴隶的固有印象，对提高人鱼地位来说，这很重要。”
莉娅毫不吝啬地表示认可：“尽管会让您自身处在危险中，但为这次玛丽乔亚袭击事件负责也是有必要的，这样至少不会轻易牵连到您的家乡。
逃离天龙人魔爪建立海贼团，这对其他处境艰难的鱼人族，不，或许不止鱼人族，对所有类似处境的个体和种族，这个海贼团的出现，是能够振奋精神的一针强心剂。”
费舍尔：“……”
他倒还没想到那么远，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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