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山河一弈(2/2)
踏雨出鞘。
剑尖指向碑面,手腕以惊人的速度抖动着,碧青色的光闪现、腾跃,一个又一个字在墓碑上浮现。
字字泣血,字字恸心。
剑尖上细碎的石片与粉末,轻轻一吹,就散在无边的狂风中。
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
什么样的人竟能无声无息地来到江晚山身后,连他自己也无法察觉?要何等可怕的内力才能做到?
江晚山猛地转身,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身后不远处。
他终于又见到了这个人。
这个身影无数次在他梦中出现,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汇聚到她的身上,着实难以置信,可现实又由不得他不信。
那人身着一袭古老制式的玄乌道袍,眉眼柔美,一头瀑布般的青丝,腰挂一柄乌木素鞘的剑。
此人视之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周边却已然浮现出一道道贴身气墙,立于苍山之巅,竟没有一滴雨能落到她肩上,细看那下落的雨滴,竟触其气墙即化——即便是江晚山这般的天才,也做不到如此地步;自幼习武的寻常人等,三四十岁可将内力运用自如,已称得上大材,能够将内力外化,则更是寥寥,遑论以本就不算强盛的内力筑一道气墙!
而危采薇不仅能以内力做到这个地步,甚至还能肆意变化形态、能够将落下的雨滴顷刻蒸发,内力已然纯厚至极,比常人七八十年练就的内力还要高上不知几个层次,对内力的掌控程度更是登峰造极,堪称绝世,此等神人,万中无一、空前绝后。
此世仅有,亦是唯有!
“青花魔女。”江晚山冷笑道,“或许我应当叫你的本名——危采薇?”
危采薇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目光:“你很聪明。”随后话锋一转,“不过聪明的人,大多不长命。”
“我早该想到,你只不过想要杀戮……以阴尸大法、饮血大法为引,以至阴至邪之功法、至强至盛之武者血肉,铸就纯净不灭之肉身,以寒江落玉诀压制尸毒,再由心火血枝与寒气相冲,化解内功所带来的副作用——自此,你神功大成,靠着吞吃他人的血肉、汲取他人的真气,维持你的寿命。”江晚山毫无保留地道出眼前这个人的可怕行径,道出这个恐怖的不死者的一切。
“从头到尾,无论是向唐青山复仇,还是挑起北境与大锦之间的战争,都不是你的目的——你只要设计引起杀戮,让那些强者死去,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榨取他们一辈子的努力,到最后,所有为你卖命的人都难逃一死、所有知情人都要饮恨黄泉,只有你这个祸害遗留千年!”江晚山嘶吼着怒斥道。
“你早该知道……哈哈哈,问题就在,你没有早知道,即便你早知道,你也什么都改变不了。真可惜啊,你的那些朋友原本一个都不用死,是你非要把所有人卷入这场争斗,一心求死,我也是出于无奈才赐他们一死的。”危采薇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你不过是把我所做的事又重复一遍罢了,我吃了那么多人,那又如何?让官府把我抓起来?还是让你的好朋友宋筠,下令通缉我?还是打算亲手结果我?你不会以为,凭你能杀得了我吧?”
“未必。”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伴随着江晚山的冷笑穿破猎猎狂风,挑衅般地刺入危采薇耳内。
危采薇亦不恼,只是蔑视地、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这个人。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一份更高端的养料罢了,和从前死在她手下不计其数的高手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甚至还期盼着眼前这份养料能够更愤怒、仇恨更重一些,那样也许又能提升几个层级的内力,为她增加更多的寿元。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江晚山本就不太丰腴的身躯,长久站在云台山顶峰这样风雨交加的地方,衣衫被吹动,更显得单薄。
“问吧。”危采薇对他颇为感兴趣——二十几岁便问鼎江湖,成为剑道第一人,却在人生最好的年纪,亦是武功与精神皆为鼎盛时选择了倾尽所有与她对抗,这是危采薇无法理解的行为,“正好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我们一问换一问。”
“我查过你的户籍,危虞的确是你与唐青山的亲生女儿,你连你亲生女儿的命都不在乎吗?”江晚山开口问道。
“嘁,我还当你想向我求教长生不老之术,又是这种无聊的感情问题。”危采薇不屑地回答道,“亲生女儿又如何?我活了四百年,嫁过的男人便有七个,相好的和其他男人都懒得再算,连他们我都可以杀,区区一个女儿,有什么好在乎?”
铮——
惊天动地的一剑,砍在危采薇脖颈处。
连风雨都为之止息,连天地都为之震撼!
十里浓云竟一时稀薄,蓦然间,一束粲阳穿透乌云,自长天降下,如天神之辉般落在余息未灭的碧青锋芒之上!
烈阳之间,蜉蝣般弥漫的尘埃,被浓烈真气打散,碎成更细微的绒毛一样的碎屑,无目的地混乱飘荡在江晚山身边。
踏雨、江晚山手中的踏雨,拼尽全力一击,竟无法撼动她分毫!
危采薇抹了一把脖颈,是一道浅浅的血痕,有些血渍渗出,看来那一剑也不是毫无作用。
危采薇“啧”一声,反手对着江晚山胸膛轰出一掌,掌风所至,木折泥走。
江晚山瞬时收剑,双手交于心前,狂乱霸道的掌风堪堪接触手掌便将皮肤生生撕裂,江晚山思绪如飞,当即调动周身内息以极度疯狂的速度疾涌至双手,手心的皮肉几乎被两股强大内力像块破布一样撕烂。
“轰”地一声,江晚山凌空后退飞出数丈,落地又退几尺,半跪在地,血气上涌,吐出一口殷红鲜血,勉强是接住了这惊天动地的一招。
“偷袭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江公子。”危采薇两臂交叉于胸前,冷笑道,“传出去名声可就坏了。”
“呵……和你这样的人过招,还要在乎光不光彩么?”江晚山揩了揩唇角的血,“你方才说你也有话要问我,问吧。”
“我倒想问一问你,二十几岁就成为天下第一人,是什么感觉?”危采薇脱口而出,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你不知道么?看来你也没有多么天才。”江晚山轻蔑一笑,“你只是活得够久、夺取别人的东西够多而已,你本身不过如此。”
危采薇没有再接着说下去,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起不少,“在最负盛名的时候,放下一切同我作对,值得么?安安心心当你的天下第一,不好吗?”
“你不会懂的……”江晚山讥笑道,“你这样的人,哪怕真的长生不死,也永远不会懂的……”
“我不懂?呵呵……我今日就让你开开眼,什么叫作真正的天才!”危采薇一声暴喝,掣出腰间乌木素鞘中的那柄剑。
危采薇以长剑指天,那束孤阳落于刀尖,犹如花朝之日,须臾之间百花忽绽——长剑的剑尖瞬时散发出数百成千道五彩斑斓的光,竟胜过百花盛春、万古奇珍,所有的诗赋句遣都在这一刻尽数苍白,穷极世间绝艳丹青也无法复现此等绚烂,天地间目之所及的一切,皆在此刻黯然失色!
遥遥望去,危采薇手中那柄剑,竟似流光溢彩、粲若飞星!
是那柄名为“无”的神剑!
危采薇周遭那已经强大得无法言喻的气息压得江晚山几乎喘不过气来。
命中如此么?
已成定局无法更改了么?
难道,她是无法战胜的么?
他将鲜血淋漓的手按在剑柄上,紧握着,一丝一毫不放松,清晰的痛楚从手中传来,也从心上传来。
正如他对李清幽说的那样——宿命,是可以被改变的。
一剑,只要一剑!
我偏不信,命运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