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暗投(2/2)
“薛敬辞”似被此言触及了痛处,蓦然抬起头,直视六王爷的眼睛,悲愤填膺,说道:
“王爷,学生也是书香门第,名门之后,也曾十年寒窗苦读,阅遍圣贤书。也懂礼义廉耻,也欲封侯拜相,怎奈生逢乱世,命运多牟。”
“如今,出于无奈才屈身于秦王府。怎料竟被坊间传得如此不堪。”
六王爷见“薛敬辞”这般激动,知道一番口舌,终于有句话撬动了“他”的心门,此后策反、拉拢便是事半功倍。
于是趁热打铁,继续侃侃而道:
“秦王若是怜惜先生,真心相待,怎会让先生沙场涉险,又怎会让此等污言秽语流传坊间,毁了先生的清誉。”
“先生如若追随太子,东宫定当以礼相待,荣华富贵,封侯拜相,并为先生着史,留一世清名。”
“薛先生,你们汉人的读书人,十年寒窗埋头苦读,为的不就是日后出人头地扬名立万吗?跟了太子,将来在朝堂之上便是稳坐钓鱼台!”
“薛敬辞”冲六王爷一揖到底,朗声道:“多谢王爷抬爱,薛让任凭太子殿下差遣。”
六王爷微笑频频颔首:“今后大家都是东宫的人,薛先生不必拘礼。”
说着,唤来方才的黑衣人,命他妥善送“薛敬辞”回去,今日密会之事,务必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回到秦王府的时候,东方已经透出了鱼肚白。
薛真卿另外赏了车夫一些银两,叮嘱他不可将她被黑衣人“请”走半宿一事传出去分毫,便打发他回去了。车夫也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宗旨,收了银两不多问一句,一溜烟地赶回车马铺去。
彻夜未眠,薛真卿只觉疲乏困顿得睁不开眼,更衣躺下补眠。晌午等秦王散朝回来,还要起来参加府中议事。
谁知,还没到晌午,她又被赵璃俐摇醒了。
赵璃俐有些惊魂未定地小声对睡眼惺忪的薛真卿说道:
“姐姐,我方才在外头听说,昨夜为我们赶车的那个车夫死了,听车马铺的人讲,他回去没多久,便又有客人租马车,点名要他赶车,说是熟客,让他去望波山接人。”
“结果,被去听澜阁听讲学的学生看见了看见了山脚之下车毁人亡。”
“看着像在山道上失足跌落,可是,是不是也太凑巧了点?会不会是”
薛真卿闻言睡意全消,道:“杀人灭口!”
赵璃俐:“看得出,六王爷是心狠手辣之人,姐姐此番假意投靠,就怕是与虎谋皮,凶险无比。”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薛真卿道,“为成大业,哪怕是龙潭虎穴、刃树剑山,也得冒险一闯。”
“何况孤身犯险的又何止我一人?也不知你皇兄深入镜城之后如何”
“自他说要深入镜城之后,至今还没收到过木鸢传信。”
经薛真卿一提醒,赵璃俐不禁也担心起赵凌云来。
仲春,二月十五。西楚蜀郡。
春寒料峭,枝头犹有千点雪,锦江水涨漫过堤岸。
根据闻喜公公的回报,广元王今日也会进入镜城,于是,赵凌云于几日前便开始让闻喜在广元王府的饮水中暗暗分次投入迷药。
这种迷药普通人吃了无碍,但于习武之人,只要运功练武,迷药就会游走周身,然后出现风寒症状,会暂时降低视力和听觉。
只要分次下毒,中毒之人并不会察觉自己是中了毒,只会误以为偶感风寒导致的头晕目眩、鼻塞耳鸣。然后,只要不再继续喂毒,则不日便会不药而愈,整个过程就如同患了一场风邪感冒。
赵凌云划船往江心而去。小舟上放着玄铁块,舟楫吃水极深,稍有波涛荡过,舟内就会溢进水花,还没划到江心,赵凌云已经靴袜尽湿,能感到凉意从脚底升腾而起,逐渐弥漫周身。
不远处已经有旋涡渐渐形成,赵凌云知道这就是公输先生所说的“虹吸”。
他连忙在腰上绑上玄铁块,加大重力以便让自己能够尽快下沉到锦江底,寻找那根公输先生没来得及加盖滤网的管道。
在弃舟跳入旋涡之前,赵凌云回头看了眼小舟上的羊皮袋囊。这个袋囊里面装的是空气,公输先生担心赵凌云在水下缺氧,特地为他制作的,在水底憋不住气的时候,可以就着羊皮袋囊换一口气。
但是,使用羊皮气囊也有弊端。它会加大浮力,也许会导致赵凌云尚未潜到水底,虹吸现象就已经结束。
没有“虹吸”,赵凌云无法从这条路进入镜城。一旦错过今日的“虹吸”,又需要等上十天半个月。
赵凌云不想再等,今朝羽翼已渐丰满,文嘉帝不愿再受制于人、进退掣肘。
他最终还是抛下羊皮气囊,纵身一跃,顷刻间就消失在了锦江江心。
仲春时节,消融冰雪汇入江中,江水冰凉刺骨。
被虹吸形成的旋涡裹挟,随着旋涡旋转、下沉,很快赵凌云就感到头晕目眩,周身刺痛。
寒冷的江水如同一根根长针,细细密密地扎进他的皮肉骨缝,刺痛感逐渐变成了剧痛,深入骨髓。
潜到江底之后,顺利进入排水管,手脚碰到管壁的时候都会激起一阵锥心的痛楚。
管道里漆黑逼仄,瞪大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觉黑暗自四面八方向他碾压过来。
赵凌云尽可能地蜷缩身体,不让自己刮蹭到管壁,肺脏中的空气即将耗尽,水底的压力挤榨着他的五脏六腑,此刻,任何一点突如其来的痛楚,都会让他憋不住吐出肺脏里的最后一缕气,然后坠进永久的暗夜,不再醒来。
就在他即将陷入混沌的时候,眼前有光亮一闪而过,赵凌云伸出手臂紧紧抓住周边一切可以攀附的东西,不让自己被湍急的水流冲入地下暗河。
方才裹挟他周身的冰凉江水,此刻变成了水柱冲击着他的头顶,就在被冲进地下暗河的寸前,赵凌云感知到了一星光亮,他知道那里就是排水管和地下暗河的交界处,唯一可以逃生上岸的地方。
湍急水柱冲击着他,如有千钧之力压在他的头顶,让他睁不开眼也喘不过气,周遭从一片静谧变成了哗哗水声轰天彻地。
赵凌云逆着倾泻而下的水柱,紧紧攀附住暗河中的礁石,一寸一寸往头顶的光亮处挪去。
寒冷、失温、疼痛、缺氧放大着身体的痛楚,模糊着意识的清明
有那么一瞬间,赵凌云想就这样卸掉浑身的气力,沉沉睡去,睡着了就能不再承受这些彻骨锥心的疼痛
听公输先生说过潜入镜城要经历三道关卡,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曾料想,真实的过程竟是如此这般难熬。
锦江虹吸倾泻而下的水量渐渐减小,赵凌云强撑着脑中的最后一丝神志,松开腰间绑着玄铁块的腰带扣,放开紧紧抓住礁石的手,向着头顶的光明游去。
“哗啦”一声响,赵凌云从满涨的暗河破水而出,刚刚脱离深水,身体异常沉重,他趴伏在岸边,张开嘴急促地喘息,像一条脱水的鱼儿在滩涂上索水一般,贪婪的汲取着重回肺脏的空气。
意识渐渐回拢,赵凌云起身,按照脑中的地图,涉着齐脚踝的积水,往镜城暗巷走去。
锦江虹吸暗河涨水,河水漫过附近的街巷,倒也很好地掩盖了赵凌云潜入镜城的痕迹。
镜城里不见天日不分昼夜,每十步设有长明灯,每百步立着漏刻计着时辰。
暗巷由于靠近暗河又地势低洼,常年被积水浸泡,无法居住,如同公输先生所料一般,那里已经被弃置多年。
赵凌云在暗巷换上装在密封袋子中随身带来的夜行衣。扣上精钢腕扣,黑黝黝闪着金属光泽的腕扣中藏着三柄薄如蝉翼的袖中丝。
这是今日赵凌云唯一可以赖以防身的武器。
若遇危险,三柄袖中丝用尽,他也将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