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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预料但成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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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颎不仅文韬武略, 个人本事极强,还心胸宽阔,热衷举荐贤才,不求回报。他颇具识人之能, 所举荐的贤才基本都能建功立业, 出将入相。

杨素就是由高颎举荐入朝为官。

若按照东汉和魏晋时门阀政治的“二元君主论”,高颎就是杨素的“恩主”“举主”。杨素若背叛高颎, 就会被天下人鄙夷。

如三国时的吕布, 正史中他没有认义父, 但他是丁原征辟的属官,在任上杀了丁原这个“举主”,所以被当时人所鄙夷。《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不太懂东汉官场的事,想不通为何别人可以随便找东家,吕布就被骂, 所以才给吕布增加了一个“义父”。

经过南北朝的乱世, “二元君主论”已经式微, 被征辟的官员和“举主”之间联系变弱。但就算不看传统, 高颎对杨素也是有恩情的。

高颎一直不知道是独孤皇后厌恶他, 杨素又上蹿下跳地特别厉害。所以高颎一直以为在隋文帝面前进献谗言的是杨素,所以深深厌恶杨素的为人。

听到杨素死后,高颎想着自己被隋文帝厌弃的那段时日, 笑得大哭一场。

他本来想亲自去拜祭杨素,但高颎的儿子们担心父亲在杨素灵位前笑出来,好说歹说终于把父亲劝住,自己代替高颎去拜祭杨素。

高颎高兴还没几日, 李玄霸一记重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砸得他眼冒金星。

高颎恍惚了许久, 看向仍旧躬身作揖的李玄霸。

他嘴唇动了动,道:“坐下吧。你身体弱,别摔着。”

李玄霸心头涌起一丝愧疚。

老师是个好人。与他无亲无故,也对他很好。他现在所做的事,算是对君子“欺之以方”。

但李玄霸心中的愧疚很快抹去,他红着眼眶道:“是,谢老师。”

高颎替李玄霸倒了一杯温水:“你不该告诉我你有预言之能。”

李玄霸道:“我曾经犹豫,但我看到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明年都会因为妄议朝政被杀。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是我授业恩师,我无法无动于衷。”

高颎手一抖,水洒了出来:“啊,宇文老匹夫也要死了?”

李玄霸道:“……”天天听着高先生和宇文先生互骂,真不知道他们感情究竟是好是坏。

李玄霸道:“还有宋国公贺若弼。”

高颎这次比较淡然:“他啊……他那张嘴,确实招祸。”

李玄霸道:“除了三位公之外,还有其他人。只是天书只记载了三人,其他归于‘等人’中。”

高颎道:“天书?”

李玄霸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其实我的预言,不能叫预言。而是我若与一人关系足够紧密,眼前就会出现谶纬之书的虚影,能阅读出此人之后的事迹。”

高颎激动道:“难道是洛书重现世间!”

李玄霸就知道高颎不会怀疑。这个时代的人太信谶纬了。

李玄霸摇头,又犹豫了一下,道:“谶纬之书不叫洛书,叫……”

他停顿了一下,做出紧张的神色,小声道:“叫《隋书》。”

高颎的激动神色一僵:“什么?”

李玄霸小声道:“老师的谶纬之书就是,咳,那个,《隋书·高颎传》。”

高颎:“……”

李玄霸的眼神十分单纯无辜。

高颎默默把桌子擦干净,道:“卷几?列传几?”

李玄霸道:“卷四十一,列传六。”

高颎嘴角扯了扯:“还行,宇文弼那老匹夫呢?”

李玄霸道:“卷五十六,列传二十一。”

高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也就只配这个位置了。”

这下轮到李玄霸无语了。高先生你在这件事上还要争一争吗?这有什么可争的,你本来地位就比宇文先生高许多。

高颎又问道:“是诽谤朝政,不是谋反?”

李玄霸道:“不是谋反。”

高颎嘴角又扯了扯:“他若想杀我和宇文弼,哪怕诬告谋反都好啊,唉。”

李玄霸疑惑。怎么诬告还好了?

高颎见李玄霸的表情,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明白。”

李玄霸点头:“学生不懂。”

高颎教导道:“若诬我和宇文弼谋反,朝堂中有的人可能认为我和宇文弼确实对陛下不满,有的人认为陛下只是忌惮与先太子有旧的我。无论哪种想法,这件冤案都只会局限在我们之间。对朝堂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诽谤朝政就不同了。”

李玄霸想了想,道:“陛下用诽谤朝政的罪名诛杀朝中高官,朝臣因言获罪,以后就没人敢进言了?”

高颎叹气:“是。而且陛下的名声也会折损。朝野上下不在乎陛下排除异己,但陛下堵塞言路,这就让天下贤人寒心,大隋也就危险了。”

李玄霸不明白高颎现在的悲叹。

杨广都要杀他了,为何他最挂念的不是自己和家人,而是杨广的名声和隋朝的安危。

这就是高尚吗?

他理智上知道有的人很高尚,在情感上难以明白。

高颎悲叹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看到的天书……呵,隋书中,可有我因何言获罪?”

李玄霸道:“是累积的。老师阻止陛下征召数万乐工。”

高颎道:“北周天元帝以好乐而亡,前车之鉴近在眼前。”

李玄霸道:“老师请求暂缓长城、运河、东京修建。”

高颎道:“徭役频繁,民生凋零,怨声载道,恐生民乱。”

李玄霸道:“最后一根稻草是陛下过于厚待启民可汗。”

高颎讥笑道:“启民可汗虽已经年老,但他带诸子多次来中原打探消息。他一死,他的儿子正值壮年,熟知中原情况,一定会成为中原大患。”

李玄霸道:“老师抱怨最近朝堂纲纪混乱。”

高颎道:“难道不是吗?朝中大臣只知道奉承陛下,谁最会奉承谁就得势。那杨素就罢了,好歹还有几分本事。宇文述根本不知兵,却是陛下最信任的大将。若边疆战火重燃,难道让宇文述那个庸才去领兵?!”

李玄霸垂目道:“老师说得都对。”

高颎闭上眼,哽咽道:“但陛下不听。”

师生二人相对沉默了许久。

高颎才睁开眼:“你可看到大隋气运还有多久。”

李玄霸道:“老师真的想知道吗?”

高颎道:“想。”

李玄霸道:“大隋气运还有不到二十年。但接下来的事我不能说,因为大隋之后是一个长达三百年的大一统王朝,华夏大地将重回盛世。所以我不能让老师阻止盛世到来。”

高颎:“……”

高颎爬起来,走到李玄霸身边,按着李玄霸的肩膀道:“什么?二十年后盛世就要来了?!”

李玄霸:“……嗯。”

高颎仔细打量李玄霸的神情。

李玄霸毫不畏惧地与高颎直视。

高颎迟疑了一会儿,道:“你看天书,对你身体有何负担?”

李玄霸道:“孙医师说,我活不到弱冠。不过现在孙医师又说我身体好多了。”

他伸出双手,看了看自己幼小的手掌,平静道:“或许能活过弱冠,但这一辈子都会这样病病殃殃的,活过的每一年都是上天的恩赐。”

高颎眼带心疼道:“你过多预言,一定也会对身体有负担。”

李玄霸道:“我本来就是随时可能离开人世,这点负担倒无所谓。比起天谴,我会谶纬一事暴露后的人祸才最可怕。”

高颎皱眉道:“你既然知晓,就不该告诉我。”

李玄霸认真道:“老师,我这条命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老师若能得救,我来这一世,也算不白走一趟。可惜我思索许久,也想不到如何救老师,只能将未来告诉老师,给老师平添许多烦恼,真的很抱歉。”

高颎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你这怎么能叫给我平添烦恼?”

他不断揉着李玄霸的脑袋,把小弟子的脑袋揉得一点一点,眼神十分怜爱。

小孩不会说谎,除非是有人教他说谎。而李玄霸现在的话,是其他人连说谎都不敢编的事。

现在大隋正值盛世,谁能想到,短短二十年,大隋就要崩塌?

但高颎却相信李玄霸的判断。

因为他自己就判断,若当今皇帝再这样昏庸无道,天下大乱是迟早的。

大汉之后,天下再无一个大一统王朝,就连晋朝,在创建之初就岌岌可危。

之后南北朝乱世,朝代更替之快,高颎一人就已经经历了北朝东西魏并立、北齐北周并立、隋三代,南朝变换更是频繁。

所以即使大隋已经再次将天下归于一统,能维持多长的时间,谁心中都不乐观。

在这种前提下,大部分勋贵贵族难免只想讨好皇帝,为自家谋夺利益。不会想什么匡扶社稷,治国安民。

高颎问道:“二十年后,天下真的会迅速归于一统,然后是三百年盛世?”

李玄霸摇头:“不是三百年盛世,是近三百年的大一统,准确数字是二百八十多年,但盛世只有一百三十多年。”

高颎笑道:“一百年盛世啊!这个王朝堪比强汉了!”

李玄霸点头:“是的。”

高颎道:“我已经老了,如果我活不到那一刻,就在我死前告诉我会创造盛世王朝的人是谁。”

李玄霸使劲点头:“好。那老师,你想好怎么度过死劫了吗?”

高颎笑道:“没想好。”

李玄霸疑惑:“那老师你为何要笑?”

高颎拍了拍弟子的脑袋:“我听到二十年后盛世就要来临,为何不笑?大德,以后可不能再将此事告诉他人。对了,你为何不告诉你父亲?”

李玄霸板着脸道:“父亲没有死劫。对大部分人而言,知道未来不是好事,只是负担。若不是我实在想不出如何救老师,我也不会告诉老师。”

高颎笑着叹气:“确实如此。你也不要告诉宇文弼。他太脆弱,又对大隋太忠诚,不适合听这些。还好你告诉的人是我。”

李玄霸心道,宇文先生也曾在北周为官,能对大隋有多忠诚?

对大隋不是忠臣,却是为了进谏隋朝皇帝能把生死置之身后的忠良之臣。

高颎长吁短叹了一番,得知自己将死,而且也想不到怎么逃脱这个死局,却满脸笑容。

李玄霸都有点快装不下去了。这完全出乎他预想。

李玄霸原本想,高颎肯定会慌乱,会质疑,然后自己就能诱导高颎进入自己的节奏,帮自己完成一些布置。

现在高颎虽然被杨广忌惮,但朝堂地位仍在,在杨广动手前,高颎能做许多事。

没想到高先生不仅没有质疑自己,还满脸笑容,只字不提如何避免死劫。这让李玄霸怎么接着往下说?

“弟子不会和其他人说了。但老师,你还是快想想办法吧,这是灭门之祸。”李玄霸装作急哭的模样。

高颎笑着用袖子帮李玄霸擦眼泪:“急什么?这是明年才会发生的事。我已经做过的事不能更改,还未做过的事我也不确定自己会如何做。到时再说吧。不过我倒是能和宇文弼那老匹夫说说,让他别私下嘴碎。要小心谨慎啊。”

李玄霸:“……”真是不入套啊。

其实他对高颎说的话半真半假。高颎、宇文弼确实因言获罪,但最后一根稻草不是进谏,而是进谏多次未果之后聚众私下抱怨。

大约就是几个老头一起喝酒吃肉抱怨几句,然后被人告发,以诽谤朝政之罪砍了。

这其实比进谏被厌弃而获罪更炸裂。几人获罪,不仅证明杨广是个听不得谏言的人,还证明杨广有私下监控群臣。群臣不仅不敢劝谏,连在家抱怨几句都可能被杀。

大业朝堂的祸端,从大业三年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的诽谤朝堂一案,就已经出现端倪。

那之后,杨广的耳根就变得很清静,处事越发肆意妄为。

不过若是没有了“诽谤朝堂”一案,杨广处事还是肆意妄为,只是换了一群人进谏而已。

李玄霸的“剧透”,对未来一点影响都没有。

高颎已经六十五岁了,不一定能活到唐朝建立,为他二哥所用的时候。

李玄霸剧透高颎的目的,除了引诱高颎与自己合作,对京兆韦氏做一些事之外,还有想让高颎对自己和二哥更亲近,这样高颎如果能正常老逝,人脉不会因为被杀而凋零,就能被自己和二哥继承。

高颎和宇文弼都是非世家的大儒,他们代表的是北朝勋贵中的文臣。因北朝勋贵基本都是武将,所以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基本都是寒门士子。

高颎和宇文弼又很慷慨,常常将自己标注的儒经教授他人,不像其他世家那样将自己家族所传标注经卷珍藏。寒门士子读书,基本都用的这两人所标注的儒经。

等李玄霸把两人标注的儒经印刷后,可以说这两人就是天下寒门士子学儒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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