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1/2)
辞别了大嘴巴又闹人的喇叭花, 顾昭抬脚往长宁街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她瞧见张阿月的身影,脚步顿了顿, 身影一晃, 往另一条小路走去。
溜了溜了。
那朝天开口的喇叭花不在阿月嫂头上簪着了,这会儿, 估计她该反应过来了, 刚刚自己那食盒里装的不是什么美味佳肴, 而是潲水。
那潲水的滋味……稍做回想, 顾昭既嫌弃又同情, 这味道别说吃了,闻起来都不好受。
眼下, 阿月嫂该成名副其实的臭嘴了。
……
秋日萧瑟,就连吹来的风儿都带着萧瑟之意,风气卷起树上的枯叶落下, 打着旋儿往前吹去。
“簌簌,簌簌。”
顾昭压了压自己的耳朵, 神情烦恼,那喇叭花精,在它控制住自己,可以一张嘴讲话之前, 她是绝对不来这边瞧它了。
再可爱她都不来!
这会儿, 顾昭满脑子满耳朵都是那热情的大兄弟。
大兄弟......
大兄弟......
顾昭甩头。
“大兄弟, 等等。”
“等等,大兄弟!”
“哎, 等等我啊, 寻你问个事儿!”
听到大兄弟, 顾昭以为自己的脑袋还在发懵,待又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她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
顾昭的目光看着来人,有些诧异。
“是你唤我吗?”
来人双手搭着双膝,微微喘几口气,又抚了抚心口,这才埋怨的看了顾昭一眼,道。
“不是唤你唤谁啊,你瞧瞧这条路上,哪里还有个旁人哟!”
“走得这般快,我越叫,你走得越快,累死我喽!”
还真是叫她的。
顾昭怀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她真的很像大兄弟了?
哦不!
这真是个可怕的想法。
顾昭将这个不可能的想法甩出大脑,抬眸看着来人。
这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他生得颇为富态,面容白皙,皱纹浅浅。
此刻,他穿一身簇新的靛青色绸袍,腰间坠一块白玉雕琢的双鱼玉佩,玉质温润上乘,阳光下漾着低调又不容忽视的宝光。
这双鱼玉佩的雕工精致,只双鱼嘴部穿孔,用了约莫三股彩线粗细的金链子系在腰间。
随着汉子的动作,白玉金链相碰,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脆响。
顾昭收回目光。
豪!这是个豪气的大汉子。
顾昭拱手,“这位伯伯,不知唤我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我是外头来的,这一片不熟,寻你问个人罢了。”汉子略略歇了歇,摆摆手。
阳光耀眼,他本就小的眼眸眯了眯,瞬间只剩下两条细缝了。
顾昭:“您说。”
汉子:“大兄弟,你有没有瞧见长宁街的顾家小郎?方才,我去长宁街拜访,他家老太太说他出门了,让我在那儿等等。”
“我啊,心太急,左等右等等不到人,索性自己找来了,我这一路问过来,有人瞧见他来这条街了,你瞧见他了吗?”
顾昭:......
“如果你要找的顾家小郎是唤做顾昭的话,那我就是了。”
所以,她不是什么大兄弟……不用这般客气,唤她一声小郎即可。
真的!
……
听到顾昭这话,来人小小的眼缝里放出惊喜的光。
“哈哈,原来大兄弟就是顾家小郎啊,可巧了不是!”
他也不见外,直接搭手在顾昭肩上,肉胖的手拍了拍,一副欢喜有缘的模样。
顾昭呼了一口气,脚步微微往后退了退。
成,大兄弟就大兄弟吧。
……
顾昭抬脚跟着来人往长宁街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
这汉子是靖州城飞鹤酒坊的大东家,姓丁名大鹏,家里有个独子,唤做丁万洋,此刻正在家里的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躺着。
丁大鹏叹气,“不瞒顾小郎,我这孩子啊,他被我家老太太宠坏了,我忙着做生意,对他也是疏于管教,是我的不对。”
“但我知道自己这孩子,他小坏会有,大的坏事他做不成,因为……他没胆!”
顾昭侧耳,认真的听丁大鹏将事情的缘起说了一遍。
近来,靖州城颇有些萧条,尤其是青楼,画舫这类烟柳之地,无他,靖州城最近出命案了,还是好几起。
每一起的命案,出事的都是男子,还是平日里颇爱寻花问柳的风流男子。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至于闹得整个靖州城的百姓人心惶惶。
因为,每一则命案,它不像是人犯下的。
……
艳阳当空,丁大鹏却止不住的心中发寒,他小眼睛里闪过惧意,声音压低,惊恐道。
“没有嘴,我打听了,每一个被害的人,他都没有嘴。”
顾昭脚步慢了慢。
没有嘴?
是被剜掉了吗?
这时,丁大鹏的声音继续传来。
顾昭收回思绪,继续听丁大鹏说话。
丁大鹏:“我家万洋他也去了烟柳地……他是躺着被人送回来的,我心里那个胆战心惊啊。”
“怪我们太宠他了,都二十岁了还没个正形,婆娘也不愿意找,每日就爱上那烟柳之地听曲儿喝酒......最爱做的事儿就是给花娘谱曲子,偏偏他手上又有些功夫,我银子都给他断了,他一上门,花楼里的老鸨儿可欢迎了,不收银子都成。”
说起自家儿子的本事,丁大鹏只有愤怒,没有分毫的自豪。
“瞧着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三五日米水都喂不进去,我,我都要去木匠那儿打棺椁了。”
他眼里有着痛惜,不是都要,他是真的去了。
那张木匠是他们那儿的一把好手,他手下跟了几个学徒,丁大鹏选了木材,和张木匠定好尺寸,交了定银后,一个人坐在院子门口的榆树下,越想越是伤心。
儿子再浑,那也是他的娃啊。
养了这么大了,虽然镇日里就会气他,但他会说会笑,会跑会跳,兴致起了,也会拿锄头刨了地里的蚯蚓,大瓮罐一装,捧在怀里欢畅又大嗓门的朝他喊着,老爹,咱们一起去河边钓鱼!
想着过往的一幕幕,从牙牙学语,到前几日的拌嘴,不知不觉,榆树下的丁大鹏泪水沾湿了一条又一条的帕子。
张木匠手下的一个学徒瞧他可怜,听他说了自家小子遇到怪事睡不醒,好心过来和他说了,要是实在不成,可以去玉溪镇寻一个叫顾昭的小道长。
当初,他阿爹的阴宅出了问题,就是顾小道长帮忙看出来的,还帮他阿爹托了梦。
......
长宁街西街,顾家。
远来即是客,顾昭去顾春来屋里寻了茶叶,热水烫过,原先干瘪的茶叶如逢生机。
碧翠的叶片在水中舒展,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飘出。
顾昭将杯盏推过去:“山野人家,粗茶简陋,丁老爷别介意。”
“好茶!”丁大鹏接过,端在唇边,还未品,只闻着这个味儿,他就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想不到,玉溪镇这等小地方,也有这般好茶!
顾昭笑了笑。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杯盏,吹了吹,汤面泛起一层层的涟漪,茶汤碧翠,其中舒展开的茶叶随着水波上下沉浮,别有一番怡然自得。
顾昭有些知道,为什么自家爱喝茶了。
丁大鹏搁下茶盏,神情有些郁郁。
“顾小郎客气,你别介意我冒然寻来就好。”
顾昭摇头:“无妨。”
丁大鹏顿了顿,继续道。
“那杜家小郎说了后,我心里起了一分希望,别管成不成,赶紧就寻来了。”
顾昭想了想,便知道丁大鹏口中的杜家小郎是谁了,那是杜世浪家的儿子杜霄云。
顾昭还在思忖丁大鹏的话,那些尸体......没有嘴?是怎样的没有嘴?
“是剜掉了吗?”她忍不住问道。
“不是!”丁大鹏的瞳孔微微缩了缩,“不是用刀剜掉……是咬痕!就像是牙齿尖利的人,一口将那嘴给咬了下来,干脆利落。”
他看了顾昭一眼,踟蹰片刻,将心一狠,沉声道。
“其实,一开始见我儿嘴巴还好好的长在脸上,我心里松了松,没有将他同靖州城的事儿想在一起,毕竟,他还留着命,嘴也好好的长在脸上。”
“但是!”
顾昭看了过去。
丁大鹏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面上惊惧,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万分可怕的事儿,手都抖了抖,碧翠的茶汤撒了半盏。
“我家小子,他,他,他手中也长了嘴儿!”
顾昭讶异:“啊?”
“这事儿它真真的,我亲眼瞧见的。”丁大鹏点头。
想起自己摸到儿子手中的嘴,便是现在,他的牙关子还紧了紧。
“它就长在这里。”丁大鹏摊开手。
顾昭微微倾身看了过去。
丁大鹏摊开的是右手,和他的身形一样,他的手也是有些肉胖的,但和他脸上长了皱纹的肌肤不一样,他手上的皮肤瞧过去格外的嫩滑。
唔,像是保养有成的富家太太的肌肤。
丁大鹏指的是虎口的位置。
顾昭想了想,这个位置生一张嘴,红唇白齿,湿腻的舌头......她忍不住打了个颤抖。
不是吓的,纯粹恶心的。
简简单单的嘴,它长在它不该长的地方,就......恶心又瘆人了。
丁大鹏着急,“顾小郎,你想到什么了吗?”
“瘆人!”顾昭老老实实,“万事不可无中生有,说不得这嘴,它就是邪物杀了人,从人的尸骨上剥下来,再放到令郎的身上。”
丁大鹏愁苦,“是啊,我也这般想,所以才想着,我儿应该也是碰到了那吃嘴的妖物。”
“应该是有所干系。”顾昭附和。
她想了想,又问道。
“丁老爷,你瞧清楚了吗?令郎身上是只多长了一张嘴吗?还有没有其他的?”
毕竟,这靖州城出的命案,它可不是只有一个。
丁大鹏一窒。
多一张嘴还不够吗?
多一张嘴,他已经快被压垮了!
见顾昭瞧着他,他支吾了一下,好好想了想片刻,这才罢休的摇头。
“身上的我没有瞧到,虎口处的这个嘴明显一些,我又拉了他的手,这才注意到的。”
顾昭见问不出什么了,干脆的点头应道。
“走吧,我随你走一趟,成不成,我也说不准。”
就是这样,丁大鹏已经是很感激了。
他连丁万洋的棺木都准备好了,来玉溪镇这一趟,说的难听一些,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丁大鹏起身,一把捞起顾昭的手,用力的晃了晃。
他低头哽咽了片刻,心潮澎湃起伏,没有说出话。
顾昭瞧他可怜,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了。
丁大鹏再抬头,眼睛里有水光汇聚,无数的情谊只汇成一句:“多谢……多谢大兄弟了!”
顾昭:......
大兄弟,多么质朴的一句话。
“......不客气。”
......
顾昭和家里人说了一声,这趟去靖州城,还不定要几日归家,夜里巡夜的活计没人替值,顾昭想了想,从六面绢丝灯中将纸人掏了出来。
随着元炁的流淌而入,巴掌大的纸人迎风就长,一阵迷雾散去,原地站着个和顾昭一样身量,一样模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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