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1/2)
此时天色尚早, 张员外和施芸娘就是再心急,也没有这时候便上门的道理。
张尚志吩咐厨房的婆子煮了新鲜的瘦肉粥,又做了几盘小菜, 招呼顾昭和桑阿婆, 热络道。
“来来, 别客气, 咱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张尚志说完,又给自己添了两个炊饼。
他重重的咬下一口,瞧见施芸娘拿着汤匙搅了搅稀粥, 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不禁安慰道。
“娘子, 多少吃点, 回头才有力气和他们掰扯。”
“相公说得对。”施芸娘闻言深吸一口气, 也拿过桌上的一块炊饼, 重重的咬下一口。
顾昭去灶间为桑阿婆打了一碗白粥。
“阿婆,给。”
“粥有些烫口,稍微凉一凉再吃。”
顾昭在桑阿婆那儿待了好几日,知道她晨时的时候吃得清淡,一般是不吃肉类, 也不吃蛋的。
桑阿婆微微颔首, “多谢, 顾小郎也吃。”
她开始吃后, 顾昭也舀了一汤匙的肉粥。
张家的厨娘手艺好,她将瘦肉切丁,又添了松花蛋, 粥浓稠香滑, 每一粒都绽开了米花, 好似化在了稠粥里。
这一汤匙的皮蛋瘦肉粥,吃起来肉嫩蛋滑,咸香可口,沉寂了一夜的味觉都被唤醒了,分外的舒坦。
......
一行人吃饱,天光大亮。
张员外吩咐小厮套了马车,车轮磷磷滚动,往施芸娘的娘家去了。
施家离张家并不远,从上马车到下马车,约莫也就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张员外:“小心小心。”
顾昭下了马车,和张员外一起将桑阿婆搀扶下来,这才有空瞅了瞅周围。
通宁镇的水路不如玉溪镇多,这一片不见内河,倒是在屋舍不远处挖了一口方形的池塘。
此时是夏日,池塘里三三两两的荷花迎着朝阳微微绽开花苞,树上蝉鸣阵阵,池塘里头一片蛙鸣。
凉风吹来,倒也颇为雅致。
桑阿婆瞧见顾昭的目光,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
顾昭收回目光,搀扶着桑阿婆等在马车旁。
前头,张尚志已经上前拍门了。
“有人在家吗?开门了,是我,尚志啊。”
砰砰砰的敲门声打破了早晨的清静。
马车旁,顾昭低头思索。
怪哉怪哉。
刚才见到这一方的荷塘时,清风吹来,荷花微漾的夏日时光悠闲,她第一眼瞧到的不是荷花开得多美,反倒想的是书上瞧过的一句风水俚语。
门前见方塘,做事多荒唐!
......
顾昭抬起头,视线落在张尚志拍个不停的原木色大门上。
迟疑了:……荒唐?
......
“谁呀。”这时,院子里头传来一声年迈的老妇声音。
伴随着“吱呀”一声,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老妇人老钱氏从里头探出了头。
她穿一身布衣,头发还有些乱,手掌间带着黑灰,显然方才还在灶间做活。
“啊,是尚志和芸娘啊,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快快,跟阿娘进屋,用过膳了没有?嗐,你们两个也真是的,回来也不说一声,家里啥都没有准备呢!”
老钱氏瞧见张尚志,原先耷拉的老脸一下便绽开了一朵花,热情的要去拉张尚志的手。
张尚志:“娘。”
他有些讨饶一样的瞧了一眼自家娘子。
施芸娘连忙上前,一把拉过张尚志,将自己的手往老钱氏的手里塞。
“娘,我和相公今儿回家有事呢。”
“展平和弟媳妇呢?”
老钱氏被施芸娘拥着往院子里头走去,她扭头瞧了一眼张尚志,见他离自己好几步远,这才死心的转回了头。
嘴里不忘唠叨埋怨道。
“作甚作甚,我和女婿亲香亲香,你也拦着?”
“哪里有你这样当闺女的?”
施芸娘忧心忡忡,喊了一声,“娘,别闹了,今儿真有事呢。”
......
这边,张尚志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顾昭和桑阿婆苦笑道。
“老丈母娘太热情了,太热情了。”
每次多说几句就拐到小舅子头上,嘴里明着数落,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要自己带着娘家妻弟发财。
张尚志苦脸,“问题是回回都带不动,眼高手低,家底都赔薄了。”
顾昭理解的点头。
亲戚相处本来就是一门大学问呢!
顾昭伸手要去搀扶桑阿婆,桑阿婆摆了下手。
“不用,我自己走。”
说完,桑阿婆跟上张尚志,一行人朝施家的堂屋走去。
……
堂屋里。
施展平和俞昌娘也被唤来了,夫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视线扫过顾昭,又落在桑阿婆身上。
最后,他们瞧着张尚志,目露不解。
施展平:“姐,姐夫,今儿怎么来了,这位阿婆是?”
他掠过半大小子的顾昭,直接问张尚志,面生的桑阿婆是谁,显然,在他眼里,顾昭只是桑阿婆带来的小辈罢了。
顾昭半点不介意,她上下打量了施展平一眼。
他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和施芸娘有几分相像,面皮白皙,虽然三十有五了,却还是长手长脚的俊朗模样。
许是顾昭一行人来得急,施展平刚刚起来,脸上还有一点睡觉的红印子。
张尚志板着脸:“这是玉溪镇的桑阿婆,顾昭顾小郎。”
“这样啊。”施展平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是泪意,他拿起桌上的浓茶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
“姐夫见谅,昨儿天热,我夜里睡得有些不踏实,这下还有些困意呢。”
他草草的冲桑阿婆点了点头,又冲顾昭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顾昭和桑阿婆也回了礼。
......
张尚志环顾过堂屋,见施家除了老丈母娘这会儿在灶间忙活,老丈人、施展平和俞昌娘都在。
他面上沉了沉,眼睛扫过众人一眼,开口道。
“今儿我和芸娘过来得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弟媳妇一件事。”
“我?”俞昌娘有些错愕。
施展平也有些意外。
张尚志点头,“恩。”
俞昌娘莫名的有些不安,她的手绞了绞帕子,扯了个笑容,故作镇定的开口道。
“姐夫,您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说。”
张尚志深吸一口气,这才沉声道。
“昨儿是我家兰馨结阴亲的日子,你们做舅舅舅娘的心里有她,特意带了元宝纸衣过来,我和芸娘心里都十分的感激。”
“昨儿夜里,兰馨回了魂,我和芸娘这才知道,她在下头这十三年来一直不安生。”
张尚志虎目如炬,带着怒意,一字一句的问道。
“弟妹,当初孩子病得厉害的时候,你和孩子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会说我们不是阿爹阿娘,反而是姑爹姑妈?”
张尚志这一问,如平地里砸下了一道惊雷,惊得俞昌娘心中一跳。
她手中的杯盏顿时拿不稳了。
瓷杯和盖子簌簌碰个不停,俞昌娘心惊,颤抖着手将它重新搁在了桌上。
张尚志一行人一看,哪里还不知道这其中有猫腻。
小张姑娘已经投胎了,张尚志方才这般说法,也只是诈一诈俞昌娘,不想当真有蛛丝马迹出来。
施芸娘焦急,她蹭的一下便站了起来,怒道。
“兰馨说的是真的?”
“是你,是你偷换了孩子?……兰馨是你的孩子?”
俞昌娘好不容易控制下来的手又抖了抖,她忙不迭的否认,道。
“不是不是!我没有换孩子!”
顾昭的视线扫过俞昌娘旁边的施展平,目光一凝,视线落在他陡然拽紧的手骨骨节上。
心里意外了。
这......也是个知情的吗?
施芸娘不相信,她提高了声音,斥责道。
“不是的话你抖什么手,啊?你说,你是不是心虚了?”
俞昌娘不承认,“我没有!”
旁边,施展平扯了个尴尬的笑容,上前护住俞昌娘,打着圆场道。
“好了好了,阿姐,姐夫,你们浑说什么啊?什么兰馨是我们的孩子,兰馨那是你们的孩子!昌娘说她没有换孩子,这,这定然是误会了。”
施芸娘悲愤,“阿弟,你瞧她,她的手都抖了,要是没有做亏心事,她的手抖什么抖?”
施展平硬着头皮的叫屈,“姐,姐夫,这还不是怪你们?你们说什么兰馨的鬼魂回来了,这大白天的说鬼,渗人得紧!”
“你说昌娘一介女流,她能不害怕吗?”
“再说了,听到这话,别说她了,就是我一个大男人都是怕的,你们瞧瞧我这手,眼下是不是也是抖的?”
施展平伸出自己的手,上头骨肉匀称,此时也微微的在打摆。
施展平苦脸,抱了抱自己的胳膊,扫了扫上头的鸡皮疙瘩,无奈道。
“阿姐,姐夫,你们别胡闹了。”
俞昌娘扯了个笑容,“是啊,阿姐姐夫,我打小就怕那些鬼啊虫啊的,刚刚听你们说什么兰馨回魂之类的话,我心里瘆得慌!”
“兰馨怎么会是我的闺女呢?”
“丹珠和兰馨......丹珠才是我的闺女啊。”
说到这,她眼里一下便浮起了眼泪,哽咽不已。
“丹珠丢了,我这几年心里难受得慌,那是半点不敢去想去提孩子,想起她来,我这眼睛便控制不住了。”
俞昌娘带着哭腔,“你们说我换了孩子,可是我换孩子作甚?施家家里是比不上张家富贵,但养一个女娃娃还是成的,别的不说,她们只是闺女啊,倘若是儿子,你们还能说我是为了占你张家的财!”
“......闺女再宠,养大了也不过是一副嫁妆的事,我何苦来着,要去换了自己的闺女儿?”
俞昌娘说着说着,便拿拳头砸了砸自己的肚子,哭道。
“那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啊,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
“娘子......”施展平面露痛苦和惭愧,“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本事,嫁给我,你受罪了。”
他伸手将俞昌娘砸肚子的手拽住,心疼的放在自己的心口。
“相公......”俞昌娘眼里泪光闪闪。
“娘子。”施展平一脸的惭愧。
……
片刻后,施展平抹了一把脸,转头将目光对上张尚志和施芸娘,带着一层薄怒和委屈。
“姐,姐夫,我知道这几年我不争气,家里全赖姐夫和阿姐的帮衬,但咱们一码子事归一码子事,我和昌娘再感激你们,也不能遭你们这样的污蔑!”
张尚志和施芸娘没有说话,只一张脸气得又白又红,显然怒意不浅。
……
堂屋的太师椅上,施父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最后扫过顾昭和桑阿婆,再看向张尚志时,他拍了拍桌子,唬道。
“胡闹胡闹!”
“芸娘你也是施家人,尚志你是我家女婿,算做施家半子,就算再有什么事,咱们关上门说话啊。”
“眼下还有外人在,你们就这样对待弟弟弟媳的?你们是在审犯人吗?啊!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老骨头放在眼里了?”
外人顾昭、外人桑阿婆:......
张尚志急了,“爹,你浑说什么!”
“桑婶儿和顾小郎不是外人,这是我请来的贵客。”
他目露担忧的瞅了顾昭和桑阿婆一眼,就怕被施父这么一说,两位高人怒而摔袖离开。
待看到桑阿婆和顾昭面上没有露出芥蒂模样,张尚志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沉了沉心,倏忽的向顾昭拱手,开口道。
“还望顾小郎助我。”
原来还在张家的时候,他们一行人便想过了,倘若俞昌娘真的做了这等换子的恶事,那是咬死了都不会承认的。
顾昭提及可以用真言符,原先张尚志还顾念亲戚面子,眼下已经别无他法。
顾昭将符箓递了过去,沉默不语。
真用上了这真言符,不管结果如何,张施两家亲家是别想再做了。
撕破脸,在用了真言符的那一刻便开始。
……
施芸娘一把拉住张尚志,面上露出坚毅。
“相公,我来!”
这是她的娘家,更是事关她的闺女儿,倘若最后要和娘家交恶,也该是她施芸娘出面。
她家相公帮施家够多了,这等夹心之事,她施芸娘自己做!
施芸娘不待张尚志说话,一把抓过顾昭手中的符箓。
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她将这符箓朝俞昌娘扔去。
施展平站在俞昌娘的身边,他不知道自己阿姐扔了什么东西过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伸手挡了挡。
在众人的目光中,折叠成三角形的黄符倏忽的伸展,漂浮在俞昌娘和施展平的头上。
符箓滴溜溜的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倏忽化作莹光点点。
施展平和俞昌娘愣住了。
高堂上,施父也站了起来,目露诧异,“这,这是什么?”
顾昭瞧了一眼符箓中的两人,虽然符力被一分为二,但眼下两人心神震动,真言符还是可以的。
顾昭低声,“张员外,员外夫人,就是现在。”
施芸娘一拍桌子,喝道,“俞昌娘,你为何要换了我儿?”
这一声喝问,就像是惊雷落到了俞昌娘的心里,她面露痛苦,睫羽轻颤,有心想要反抗,却又无法控制的张口。
“因为我恨!我好悔好恨!”
俞昌娘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然而,已经迟了。
她这一句话就像是打破了沙漏,里头尘封掩藏的旧事顺着那破口的小洞,一骨碌的往外倾倒。
俞昌娘张嘴:“……我好恨,明明是我和张家先说亲的,到最后,到最后却是阿姐嫁给了姐夫。”
“姐夫过日子踏实,眼瞅着家里是一日富贵过一日……”
“而展平呢?那就是一坨马屎,屎皮面光,里头包着老糠,中看不中用的主儿!”
“我已经过不上那好日子了,如何忍心再让我怀胎十个月的闺女儿跟着我一起受苦?”
施展平受伤:“娘子......”
他哪里就是马屎了?
“原来……这么多年来,我在娘子眼里就是一坨马屎吗?”
心里话说出来了,俞昌娘也不管不顾了。
她放下捂着嘴的手,只觉得要把憋在心里的这些话都倒个干净才痛快。
“呸!屎还能肥地,你一个孬人能干嘛?”
“做啥啥不成,家里的活儿你做了吗?眼高手低的孬货!靠着你,要是真的靠着你,咱们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去!你还不如一坨马屎呢!”
施展平被这一口一个屎唾骂得蔫耷了。
……
“你浑说什么!”施芸娘气得脸都涨红了,“你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施芸娘也提高了嗓子,插着腰指着俞昌娘的鼻子骂,原先的好气度早就不见了,显然被俞昌娘的话气疯了。
顾昭和桑阿婆悄悄的将椅子往后挪了挪,就怕被殃及池鱼。
……
施芸娘气怒,她一双眼眸好似要喷火,眼睛扫过众人,就连施父都往后缩了缩。
“我当初为何嫁给相公,这事不过二十来年,你们就都忘记了吗?”
“你,说的就是你!”施芸娘指着俞昌娘,继续道。
“当初你俞家和张家是说了亲,可是,也是你自己嫌弃相公不如阿弟俊朗,亲事都说成了,你还和阿弟黏黏糊糊的。”
“后来被人瞧见了,张俞两家的亲事才作罢的!”
“也是因为这样,我们施家亏欠了张家,阿爹阿娘,你们眼里就只有弟弟,明明是弟弟行为不检点,和说了亲的小娘子黏糊,最后反倒将我嫁到了张家。”
“就为了在乡亲间的面子,不让大家说嘴我们施家!”
施芸娘说起往事,眼里还有水光掠过,显然当初是受了不小的委屈。
施父悻悻:“你现在不也过得很好嘛!日子多富贵啊!”
施芸娘恨恨的收回了目光,心也冷了下来。
张尚志拍了拍施芸娘的后背,安抚道。
“好了好了,这事就不提了。”
施芸娘恨声:“罢罢,待这件事情了结了,这娘家,我不回也罢!”
她转头看向俞昌娘,俞昌娘目露痛快,继续倒出心里的话。
“你把我的闺女儿养没了,我还养着你的闺女儿做什么?八月十五的灯笼宴,她还能瞧灯笼宴……呜呜,我的兰馨,我的兰馨小小的身子装在棺椁里,她一个人在下头该多害怕啊,呜呜。”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俞昌娘一连三声的问凭什么,眼里的泪花簌簌掉下,神情凄厉狰狞,不是恶鬼却似恶鬼!
这话一出,施芸娘险些昏厥,张尚志一把搀住了她。
施芸娘颤抖着手,难以置信了。
“是你,是你丢了丹朱?”
俞昌娘畅快,“是啊,我丢的,我瞧着人家抱着她走了,我知道她被卖了,这么多年,我还知道她被卖到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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