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2/2)
她手心一翻,一道黄纸朱砂的静心符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疾!”
随着顾昭一声话落,符箓倏的打入桃三娘体内,一时间莹光压过那满是怨怼的红光,桃三娘的面容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平静下来后,桃三娘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他说要去科考,我便将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银两全部掏出来了,生怕他路上吃不好睡不好,阿爹不知道我将银子给他,还自掏腰包贴了些路费予他,又赠了一坛子桃花酒。”
“呜呜,怎么能骗了我,数月的时间耗在我身上,就为了骗我吗?”
桃三娘哭得悲悲切切。
顾昭迟疑了下,递了个帕子过去。
“会不会是有误会呢?”
“不会的!”桃三娘擦拭去脸上的血泪,“他走了以后,钟福叔远嫁的大丫姐恰好回来了。
她很意外,她说她娘没有姐妹,她更不认识一个叫胡道夏的表弟。”
桃三娘想起那时自己的惊慌,好似天都塌了。
她愁眉苦脸忧心忡忡,家里的气氛也一样,阿爹马上托了人到胡道夏说的村子去询问,果然没有这个人,村子里根本没有姓胡的人家。
夜里,家里堂屋里,爹娘在唉声叹气,屋里,她看着床榻上自己准备的嫁衣,一时只觉得讽刺又心酸,神魂飘飘荡荡在半空中着不到脚。
她听着外头爹娘在吵闹。
娘说都是爹眼瘸,错把牛粪当了灵芝。
爹很沉默,好半晌才拿起大旱烟,旱烟的烟头对着桌上燃着的红烛,深吸一口,火光倏的亮了亮。
“算了算了,这人海茫茫再去哪里寻人,银子没了便没了吧,左右咱们姑娘还小,再多留两年在家吧。”
“实在不成,我卖掉一些桃树,总能给闺女凑一副体面的嫁妆。”
屋里,桃玉珠捂着嘴,背靠着门,眼里落泪不停。
不,她不想这么算了。
桃玉珠颤抖着手摸向肚子,指尖泛凉。
自从上次桃花林后,她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月事了。
桃玉珠眼里有簌簌的泪花掉下,泪水没入地上夯实的土地,转眼便不见踪迹。
再说了,迟了,一切都迟了。
她已经没法再重新开始了......
……
桃玉珠的目光看向床榻,上面铺着她一针一线绣好的嫁衣,绣衣服时的心情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悔恨。
她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在午夜时分,穿着红衣自戕的人会化作凄厉恶鬼......
桃玉珠抬脚走到床榻边,她换了那身红衣,梨木的梳妆台上,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倒影,拆下姑娘家的发髻,梳了妇人髻。
泛凉的食指沾了青瓷罐中的口脂,往苍白的唇上一抹,镜中女人的气色被妆点美丽,勾唇一笑。
“胡郎,既然你走了,那我便来寻你吧。”
她吃吃笑了笑,月圆高挂的时候推开了家里的大门,踩着清风,一路红衣翩跹的来到桃花林里,在一棵老树下扔了麻绳,踢了脚下的石头......
听完这一切,顾昭久久不能言语。
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太傻了,你这样太傻了。”
桃三娘:“是啊,太傻了。”
她摸了摸肚子,里头有她现在牵挂的婴灵。
“是我害了它不能投生,那我便也不走罢。”
她想化为恶鬼报复,却不想连仇家都没有寻到。
“我辜负了爹娘,死后他们将我收殓,自戕而亡的人不能进祖坟,更何况是我这样大凶的。”
“我被爹娘葬在山上,缢绳这等不吉的,自然是丢到了河里。”
樟灵溪江水滔滔,不知不觉中,这一截缢绳便被带到了玉溪镇这片地界,机缘巧合下,它被黄家兄弟捡着了。
桃三娘眉眼里都透着茫然,“道长,你也是男人,哦,我说错了,你还小,算不上男人。”
“你这年纪只能算是毛头小子的男娃,唉,不管了,反正男娃男人都是一样的,道长你说,那胡道夏为何如此待我?”
“数月的时光,难道都是作弄我的吗?”
“那些情投意合的日子,都只是逢场作戏?”
毛头小子顾昭:......
有被这句话伤到自尊心,谢谢。
顾昭想了想,问道,“方才听你说将银子给了他,我想问一下,这银子是多少?”
桃三娘回忆了下,“约莫有百两。”
顾昭瞠目结舌。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比她有钱!
八郎那是河里的大鳖,占了资源的便利,那便算了,怎么阴间的大鬼也比她有钱。
一时间,顾昭心里酸得直冒泡。
桃三娘:“道长怎么了。”
瞧出桃三娘的拘谨,顾昭也不去纠正她的称呼了,道长便道长吧。
顾昭叹了口气,“你也说是百多两白银了,怎么还没有看透呢,人家一开始便是奔着你的银子来的。”
桃三娘低垂眉眼不说话。
顾昭直言,“兴许还有你那酿酒的本事。”
单单得了金子哪里够,必须得将那下蛋的母鸡一起拿了啊。
桃三娘犹不甘愿,“可是他也有待我好过。”
“他出门去靖州城时,还会为我带胭脂水粉,那香脂色是靖州城的老字号了,我知道,那小小的一盏胭脂不便宜,少说也得要二三两白银。”
顾昭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桃三娘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
半晌,她嘲讽的笑了一声,“很可笑是不是,我都成了厉鬼了,还试图寻出他待我好的一分半分证明。”
“呵呵,真是可怜又可笑。”
她桃三娘是桃家坊里出了名的能干姑娘,她种过桃,酿过酒,除了这些,她还养过猪。
曾经,她也十分看重她家大猪啊。
采猪草,煮猪菜,为它洗澡清理猪舍,哪一样她都没有落下。
她是这般真切的照顾着大猪,到了年底杀猪吃肉时,她还特意多吃了一碗猪骨汤,多香多好吃啊。
桃三娘眼里有泪。
她桃三娘在那胡道夏眼中,何尝不是一只大猪呢。
顾昭看着她落泪,帕子是沾湿了一条又一条,忍不住开口道。
“别哭了,拿出你昨夜打我的姿态,那般威风的桃三娘比较适合你。”
桃三娘委屈。
将人家变成小小一只的是你。
现在嫌弃人家不如先前勇猛彪悍的也是你!
呵!男人!
桃三娘拭去眼角的泪意,斜睨了顾昭一眼,颇有两分昨夜拿大舌头抽人时的诡谲阴冷。
除了身量还跟不上。
顾昭:......
“这样就对了。”
她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自己的仇便要自己报,甭管那人是叫胡道瞎还是胡道聋,咱们找到他便是,一定要让他将吞下去的,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你都是这般厉鬼了,还对他心软什么?”
桃三娘:“我没有心软,不过是寻不到他罢了。”
顾昭:“没事,一日寻不到,咱们便多寻一日。”
顾昭没说的是,她觉得桃三娘一定会再遇到胡道夏的,樟铃溪的江水既然将她带到了玉溪镇这一片地界,兴许,那胡道夏也在玉溪镇上。
顾昭将手摊在桃三娘面前,“上来吧,我送你回灯笼。”
桃三娘意外。
顾昭:“既然你不愿意化怨,那咱们便不化怨了。”
“这样也好,你就留着这一口怨气,回头找那姓胡的算账,让他不死也得半残,怎么处置都随你。”
“但是你得在灯笼里先待着。”
桃三娘还待说什么,顾昭打断了。
“你是大鬼,还是一身怨气的大鬼,要是让你回了鬼道,我是不放心的,等你和胡道夏的恩怨消了,你自然化去怨气了结前缘,到时你爱去哪里,我都不管。”
“至于你那婴灵。”
顾昭顿了顿,最后道。
“倒是有一个法子能够化去它的执念。”
桃三娘一下便将头昂了起来,“道长,是何方法,您尽管说,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去做的。”
她的语气停歇了片刻,这才继续道。
“毕竟,这是我欠它的。”
顾昭:“鬼生子,坊间也有过这样的怪闻,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桃三娘迟疑的点了下头。
“是棺材子吗?”
顾昭点头,“是,却也可以说不是。”
棺材子那是母亲怀胎十月,或者接近足月,在母亲死后入殓的时候分娩出来的孩童。
因为生时便是母忌,又在母体里感受了大量的阴气,可以说说是生时便逢大阴。
然而,在母体死亡的情况下,孩童还能挣脱出一条命,可见是个命硬之人,恰好合了那枯树逢春的意头,本也带着大量的生机。
生机即是灵。
这样大阴又有灵性的孩子,生来便能窥探阴阳,是最有天赋的走阴人。
顾昭:“你们和他们不一样,不说你死了好一段时日了,就是你那婴灵,它在你腹中才二三月的月份,你便是想生,它也生不出来。”
桃三娘听得认真,忍不住问道。
“那该怎么办?”
顾昭:“你以鬼灵孕育它,怀胎十月,再以鬼身将其分娩下来,让它以灵的形态在人间走一遭,时间到了,他自会了去心愿,入这轮回。”
“不过,这般方法,对你的鬼灵影响颇大。”
桃三娘眼睛倏忽一睁,忙不迭的应道。
“我不在乎,我可以的。”
顾昭:“成吧。”
顾昭寻了朱砂和黄符,当场画了一道安胎符,随着元炁的注入,黄符瞬间漂浮在半空中,是谓灵光成符。
符箓没入桃三娘的肚子,她瞬间感觉肚子那儿暖暖的,那是她自从死后,久违感受到的温度。
桃三娘的手指拂过腹部,一时间,面上带上了两分贪念。
随着符箓的入体,她能感觉到婴灵不能再出来了,不禁问了顾昭这个问题。
顾昭:“这是自然,你见谁家妇人怀娃娃的时候,会时不时的把娃娃拿出来啊。”
“再等两个月,你还会像凡间妇人一样,肚子变大,经历分娩,鬼生子鬼生子,虽然是鬼,但和人生子没有区别的。”
顾昭瞧着桃三娘的表情,问道。
“你还要继续吗?”
“不要的话,我便将符箓之炁化去,此时还能反悔,等再过一段时间,便反悔不得了。”
桃三娘咬了下唇,点头,“要。”
她摸了摸肚子,低头出神。
这些日子,一直是鬼婴陪着她。
它是她的孩子,也仅仅是她一人的孩子。
顾昭瞧出了桃三娘心里的想法,开口道。
“你放心吧,你以鬼灵身份孕育它,它定然是只属于你一人的,它生父的骨血,早在你身死的那一刻便消散了。”
顾昭以掌托举桃三娘,将她送回了六面绢丝灯,这才重新躺回床上。
“终于可以睡觉了,舒坦!”
顾昭闭眼,拿脸蛋蹭了蹭被褥,上头满满的是阳光味道,好闻又舒心。
......
日头一点点的偏西,六马街上,胡青珊正在院子里收衣裳。
“叩叩叩。”院门处有敲门的动静。
“谁呀?来了来了。”胡青珊就这样抱着衣裳,去开了院子门上的拴插。
待看到来人时,她脸上现出一抹惊喜。
“阿弟!”
胡道夏扬起笑脸,笑道。
“阿姐,我收到你的信后,马不停蹄的就赶来了。”
“你信中说的华家,是不是西街处的那户两进屋舍?”
“不愧是有钱人家,果然是气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