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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把前缘误(她虽然脑子笨但她也不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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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说完,冯恺不省人事。

汤沃雪连扎几针,冯恺毫无反应。

汤沃雪道:“这下麻烦了,他至少会睡三四天。”

华瑶小声问:“我割断他一只手,他会疼醒吗?”

“会死,”汤沃雪指了指他的印堂,“他缺血、缺水、伤处化脓,本是九死一生。你割了他的手,他指定活不成了。”

华瑶一手托腮:“他是虞州人,罗绮也是虞州人。他在诏狱听见狱卒叫何大人,朝野上下,唯独何近朱这个姓何的狗腿子……有本事把一个平民关进诏狱,再强迫他来陷害杜兰泽。”

“何近朱有些古怪,”谢云潇忽然说,“他夜探兴庆宫的当晚,故意露出不少破绽。”

华瑶感叹道:“是啊,他还搭讪燕雨,对燕雨手下留情,好像生怕我猜不到他是何近朱。”

“他心里肯定揣着一桩毒计,”汤沃雪抱怨道,“他到底是哪一派的人?京城的争斗永无止息,谁靠近他,谁就倒霉。”

华瑶握着汤沃雪的手腕,以示安抚。汤沃雪倒是镇定了许多,而谢云潇转身出门了。

华瑶跟着谢云潇走了一会儿。他们的影子一前一后掠过门廊,踏进书斋。皎洁的秋月静静地悬挂在一扇窗户里,谢云潇站在窗前,与画中人一般无二。他点燃一盏烛灯,灯火掩映之中。他道:“你离我近些,看得更清楚。”

华瑶也没跟他客套。她搬来一把椅子,放置于他的身侧,但他忽然揽腰抱住她,使她坐上他的双腿。她并无此意,正要起身离去,他立即翻开一本书册,摆到她的眼前:“今年春季,雍城进出人员的名册。”

华瑶注意到册子的某一页有折痕,打开一瞧,纸上果然记录了晋明进城那一日的状况。彼时的晋明一共带了七位侍妾。而今,这七人之中,三人已死,两人伤残,只剩两位侍妾仍然身处嘉元宫。

“晋明一共有二十多个女人,”华瑶问他,“你怎么知道,晋明即将杀掉的那个侍妾,曾经去过雍城呢?”

谢云潇道:“盐熏火腿是雍城的特产。”

桌上摆着茶具,华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才说:“也是,那姑娘奄奄一息了,还想吃盐熏火腿,可能她在雍城的时候,就被火腿馋死了。”

谢云潇埋首在她颈窝,她忽觉他正在发烫,不免担心道:“你怎么了?”

“有点热,”他承认道,“不太舒服。”

华瑶牵过他的手腕,搭着他的脉搏,只觉他心跳稍快。她格外关切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谢云潇凑近她的耳侧:“想听实话吗?”

“当然,”华瑶催促道,“你快讲。”

谢云潇的喉结微动。他极轻地蹭了她一下,气息烫得吓人,还低声叫她:“卿卿,卿卿……”她的耳尖隐有烧灼之感,更不耐烦地威胁道:“你再这样,我立刻把你扒光。”

谢云潇平生最大的兴趣便是读书。他的书斋整洁明净,不染纤尘,书架上藏着一大批千金难求的孤本,从策论到经义一应俱全。世家子弟多半讲究文墨,谢云潇也不例外。平日里,华瑶在书斋和他讲几句胡话,他置若罔闻,堪比柳下惠再世。而今夜,他竟然一反常态:“可以,我答应你的事,应当尽数实现。”

华瑶疑惑道:“你什么时候答应了我?”

“岱州,”谢云潇道,“你中毒的那一天。”

确实,华瑶中毒的那一天,对谢云潇提出了一些蛮横无礼的要求。谢云潇看在她生病的份上,全都应允了,虽说这确确实实是他欠她的一桩债,但她从没催他还过,他突然提及旧事,必定是烧得不轻。

华瑶扒开谢云潇揽在她腰间的手,从他腿上跳下来。他不动声色地拽紧她的裙带,“嘶”地一声,扯下了一小块布料。她扭头正要骂他,他道:“一念之间,初为情切,后为情怯,念念无常,处处惜别。”

谢云潇烧成这样,还挺会讲话。华瑶轻轻地摸了摸他的侧脸,小声安抚道:“我不会和你分开,只是想给你找大夫,你别再作诗了,立刻去寝殿休息吧。”

言罢,华瑶抛下谢云潇,召来了汤沃雪及其徒弟。

众人经过一番会诊,徒弟判定谢云潇受了风寒,唯独汤沃雪愁眉不展。华瑶做了最坏的打算,她甚至怀疑皇帝给谢云潇下了剧毒。

汤沃雪坦然道:“殿下放心,真不是什么大病,烧个两三天,养一养就好了。谢云潇病症轻微,喝一两副药,就能活蹦乱跳。”

华瑶问:“那你在担心什么?”

“谢云潇的脉象紊乱,不像是得了风寒,更像是某种疫病,”汤沃雪如实禀报,“殿下,您需得知道,他的武功臻于化境,他的身体远胜于常人。他发烧,常人要上吐下泻,他卧床三天,常人会一病不起。他生病两三日,绝无性命之忧,那京城的百姓呢?不用我细说,您也明白吧。”

谢云潇进了寝殿,汤沃雪的徒弟正在为他熬药,而华瑶和汤沃雪一同站在游廊上,袖袍被秋夜的冷风灌满。今夜月明星稀,寒鸦绕树,华瑶仰头望着月色,忽觉眼前虚影幢幢。她踉跄一步,手腕无力,挥袖间擦过一根廊柱。她使尽全力,只在柱身留下了几道抓痕。

华瑶睁大双眼,语调平静道:“阿雪,我准备回去了。”

汤沃雪二话不说,当即牵过她的手臂:“你也……”

“我不想把病传染给你,”华瑶实话实说,“你能不能先想办法保住自己?你倒下了,其他人都要完了。尤其杜兰泽,天快入冬了,她的身子更加孱弱。”

汤沃雪一边检查华瑶的脉象,一边答道:“大夫的本职正是治病救人。我能自保,也能救你们。我不会武功,但我并不弱,殿下。”

华瑶有感而发:“我知道。”

汤沃雪猜她要提到戚归禾。但她没有。她只是说:“阿雪意志决绝,硬朗的骨头像凉州的精铁,明亮的双眼像凉州的湖泊。阿雪不会武功,但我知道,她将来也会是一代英杰。”

凉州位于大梁朝的最北境,常被称作“蛮荒之地”。凉州与羌羯的战争打了许多年,彼此的文化交融些许,渐渐的,凉州人也爱传唱民谣。华瑶方才的那番话,恰如一首凉州民谣,汤沃雪听完就笑了:“我不算是一代英杰。”

她半低着头:“我救不了所有我想救的人。”

华瑶没听清汤沃雪说了什么。她开始发烧了,头重脚轻,如临幻境,此身已不是尘间人,飘飘然似羽化登仙,但她仍然不敢休息。她勒令全宫上下以布巾遮面,开放宫中的存粮,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得外出。

华瑶还召唤了齐风、燕雨等一众侍卫轮班巡逻。燕雨声称他的大腿伤势未愈,尚需卧床静养,汤沃雪冷笑一声,华瑶立即会意,拔剑出鞘道:“索性我再砍你一剑,让你多休养几天?”

燕雨连忙跑了。

华瑶口服几块薄荷糖,稍微振奋了精神,提笔又给白其姝写了一封密信。她的暗卫送走这封信之后,她睡在了书房的软榻上。

*

京城与康州相距千里。康州突发疫病,频传急报,京城百姓虽有耳闻,却无恐慌,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出过京城,也不了解康州的风土人情。

京城南邻东江,北边有一条敖仓河,东边又有一条沛河,天然竖起三道屏障,颇有“一夫当关、武夫莫开”之威势。康州的流民无法渡过东江,更不可能通过京城的关隘,他们大多聚集于秦州与吴州两地,也多被秦州、吴州的本地人诟病。

是以,当康州的瘟疫在京城散开,药堂的多种药材售罄,京城百姓甚觉惊异,家家户户都开始囤积粮食。京城的米粮油盐之价只升不减,穷人家揭不开锅,不觉瘟疫可怖,只觉贫困要命。

二皇子依然被软禁在嘉元宫内。太医断定他也得了疫病,要将他全宫上下迁出皇城。他的父皇即日降下一道圣旨,责令晋明及其随从迁往京城郊外的一处行宫。晋明当场领受了父皇的旨意,又叮嘱府里的管事们多加准备。

二皇子的宅邸早被封了,从前贮存的粮米也都拿不出来。二皇子的管事们唯恐食物不足,就从京城的几家粮铺高价进货。且因二皇子即将迁居,这几日的嘉元宫极其繁忙,京城粮铺的伙计驱车前来送货,嘉元宫的管事允许粮铺伙计把马车驶进宫道,再把沉重的粮袋放进粮仓。

人员来往繁杂,难免突生意外。

偌大一座嘉元宫,西边的厢房都分给了侍妾,锦茵就住在一间较小的院落内。近来她越病越重,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每天都在昏睡,经常梦见小时候的事情。她记得,她的家乡在虞州,家门口有一间书院。她每日辰时上学,只是为了与同窗玩耍,她的功课很差,字都认不全,书也背不会,夫子要打她的手板心,可她的母亲、父亲和姐姐十分溺爱她,从来不舍得对她讲一句重话。

那时的锦茵才七八岁。

后来她就走丢了,被人卖进教坊司。鸨母对她不算很差,她十二三岁时都是无忧无虑的,哪知人世艰险?皇后的婢女过来挑人,无缘无故的,连扇她几个耳光,她都忍住了没哭。

而现在,锦茵坐在院中的石椅上,脊骨立不起来,紧贴着靠背。她呼吸不畅,视物不清,只听有人叫她:“小姐?小姐?”

她扭头,瞧见一个商铺伙计打扮的年轻人。此人定睛细看她的耳坠,递给她一张纸条,她说:“我看不懂字。”

那年轻人讶然片刻,口述道:“你还记得你姐姐吗?”

锦茵道:“姐姐?”

她几乎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庭院里,黄昏悄悄而至,空气泛着粘腻的潮雾,缺乏照料的名贵花树早已枯死,她怔怔地望着这位年轻人,辨不清他是男是女。他外貌如男,却无喉结,声线如女,胸部平坦。

他压低声音说:“小姐,你老家在虞州吧,我是来救你的。我认识你姐姐,你姐姐她跟我住在一块儿,天天念着你。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再过一会儿,你去东边的花园等我,我带你偷逃出去,与你姐姐团圆。”

锦茵没有答应。她虽然脑子笨,但她也不算痴傻,不会三言两语被人骗走——她幼时吃过这种亏,长大了,可不能再吃一次。

怎料,那人递给她一只五彩斑斓的络子:“你姐姐亲手打的络子,你还记得吗?”

锦茵顿了一瞬,双手不住地颤抖:“姐姐……”

那人循循善诱道:“你跟我走,见你姐姐,往后咱们一家……”

锦茵抬头望着他,满眼泪光:“姐夫,你休要蒙骗我。”

隔着一张面具,白其姝的表情怔忪片刻。她本不该以身涉险,但她对晋明的住处实在好奇,就花费二百两纹银,买通了嘉元宫的看守,拿到了地图,顺利地蒙混过关,轻松地找到了锦茵。

白其姝没料到锦茵如此单纯好骗。锦茵还把她当作了罗绮的丈夫。她将错就错:“我没骗过人的,妹妹。你瞧我,在商铺做生意,诚信才是口碑。”

锦茵有气无力道:“好……”

白其姝又佯装关心她:“妹妹,你在宫里,过得好吗?除了二皇子,有人照顾你吗?”

“有的,”锦茵喃喃自语,“岳扶疏,岳大人,他对我……仁至义尽。”

白其姝暗暗记下了岳扶疏的名字,又问:“二皇子他决意去京城郊外的行宫暂住,他会带上你吗?”

锦茵摇头:“他不去京郊,将去秦州。”

门外传来一阵侍卫巡逻的脚步声,白其姝转身欲走。锦茵攥着那只络子,朝她念道:“别忘了今晚……”

锦茵话音未落,白其姝消失不见。

晚霞绚烂如各色的丝缎,飘在天外,无边无际。锦茵循着夕阳指引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向了东边的花园。她不知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双腿变得很轻很轻,好像马上就能逃出巨大的牢笼,“唰”地一下,飞回母亲和姐姐的身边。

她等这一天也等了太久。

先前她之所以仰慕岳扶疏,正是因为他比她年长十二岁,她以为他能做她的家人,是她选错了。在这世上,无论过了多少年,总是记挂着她的,唯有她的母亲、父亲和姐姐。姐姐教过她如何编织络子,彩色的丝线缠在姐姐的手头,她学一招,姐姐就笑一笑。她离家之后,再没有一个人对她那样笑过。

锦茵的心境愈发迫切。她路过花园的时候,并未留意皇妃。而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又格外引人注目,皇妃的侍从便说:“殿下,锦茵没向您行礼。”

“不必了,”皇妃说,“随她去吧。”

侍从又道:“侍妾向您行礼,本当是宫里的规矩。”

皇妃去往与锦茵截然不同的方向:“嘉元宫的规矩是什么,你说的清吗?京城瘟疫蔓延,太医院应对不及,这座皇城……”她停步,站在一片繁盛海棠之前:“要变天了。”

海棠的花团锦簇,枝叶十分茂密,附根于石墙,从花园的西侧一路攀到了东侧。

天色更加沉重,海棠花叶招展,灯火昏沉而薄淡,锦茵攥着那一只络子,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四处巡探。终于,她瞧见了东墙尽头的一处狗洞。

锦茵缓缓地跪下来,钻过狗洞,以她跪惯了的这一双腿,去追寻一个人的堂堂正正的日子,同她的姐姐和母亲一起……她爬得很慢,耗光了气力,呼吸更是牵扯肺腑,凿得她心口一阵闷疼。幸好,这时候,有一个男人朝她伸出一只手,她气息微弱地唤他:“姐夫。”

那人的手一顿,抓紧她的腕骨,硬生生把她拖了出来。她仰起脸,刚好对上何近朱的双眼。

锦茵是皇后的细作,她当然认识何近朱。他曾经打过她,他下手总是特别重。

夕阳坠落山头,收尽最后一缕霞光,何近朱的属下只用一床棉被把锦茵打包,扔进马车,距离嘉元宫越来越远。锦茵的心口凝着一层寒冰,冻得她说不出话。她紧抓着那一只络子,问道:“何大人,你杀、杀了姐……”

何近朱反问:“你见过罗绮了?”

“姐姐,”锦茵难得灵光一闪,“我的姐姐叫罗绮?”

锦茵知道了姐姐的名字。何近朱也瞥见了锦茵手里的络子。他正要把络子抓来,她拼死去拦,他反手一剑,干净利落地捅穿她的心口,血水四溢,渐渐地染红了棉被。鲜血没有漏出来,也没有弄脏马车。多好的杀人方法。

锦茵竭尽全力地喘息,心跳得越来越慢,手抓得越来越紧。双眼迷茫之际,她看到了父亲和母亲,他们都在虞州的那栋小屋子里,等她下学回家。家里的晚饭也准备好了,她远远地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母亲让她再跑快点,不要误了开饭的时辰。于是她一路飞奔,迫不及待地跑向他们。

天已经完全黑了,可她一点也不怕。她扑进母亲的怀里,母亲照例问道:“好孩子,饿不饿,累不累?”

“不饿,不累,”她答道,“娘,女儿回家了。”

她彻底地脱离了宫廷的规矩,再也不用拜见二皇子、皇后、何大人、岳大人、教坊司的鸨母。那位姐夫没有骗她。宫墙之外,确实有她的父母,也有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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