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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覆水难收(情之一字有千百种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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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瑶指了指天上:“那是召唤……拱卫司的信号。”

话音落罢,岸上的哨站竖起一面青色旗帜,暗示拱卫司的人马随后就到。

华瑶立刻捡起面具,顺手把面具盖到谢云潇的脸上,嘱咐他:“我会赶在今夜亥时之前,把你送回去,以免耽误你明天的行程。”

谢云潇的右手沾了血,很不干净。他就用左手抓她的袖子:“你打算做什么?”

那画舫近在咫尺之间,卢彻一脚踹上乌篷船,华瑶立刻亮出令牌:“我是高阳华瑶!当朝四公主!”

卢彻瞧见她姿容倾城,舔了舔嘴唇,看也不看令牌,骂道 :“你个破落户要是公主,我他娘的就是天皇老子!给你脸不要脸,敢打老子的手下,还诈我是吧?炸你爹的!浪蹄子样,爷们几个今晚干不死你!”

谢云潇单手转过剑柄:“不讲人话的狗杂种。”剑锋直劈卢彻:“舌头该割了。”

华瑶一把拦住谢云潇,厉声道:“卢彻!你父亲见了本宫都不敢如此放肆!你大可继续胡言乱语,等到拱卫司的人马来齐,当以大不敬治你的罪!冒犯皇族是死罪!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华瑶疾言厉色,气势汹汹。

那一厢的卢彻眉头紧锁,又见自己的三个剑客伤得不轻,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只当华瑶是在说谎话骗他!不然她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他在烟花道上颇有威名,素来是个大方的恩客,哪个妓子不爱戴他?

卢彻刚喝了一壶烈酒,酒气上头,怒火欲色交加,急需纾解。他指着华瑶,吼道:“把她拿下!”

船舱里走出一男一女两位高手,此二人面色乌青,须眉发白,练的是旁门左道的毒家功夫,绝非正统。他们得令之后,便与十几名剑客一同出招,乌篷船周围显出条条人影,杀机毕现。

华瑶凌空一跃,使尽全身力气,甩出剑光斩在水面,凿开两丈宽的巨大波浪,乌篷船上下颠簸,惊涛拍船,浪花如雷,卢彻半边身子摔进河里,呛了大一口水。他咳得肺管作痛,满口咸腥,怒火越发炽烈,便抓着船舷怒骂道:“我杀了你个贱种!”

那一对练毒的男女直追华瑶,华瑶影子一闪,转弯退到了画舫之外,刚好与谢云潇交接。

她给谢云潇使了个眼色,谢云潇与那二人交手,在他们招招逼近之时,华瑶埋伏在暗处洒出一把棋子,再拽着谢云潇跳回乌篷船上。

那一把棋子只是打痛了那对毒攻男女,并未伤害他们的性命,但他们自乱阵脚,收不回掌风,猛然劈死了自己人,越发地乱成一团。

鲜血染红河水,剑客的尸体躺在画舫上,岸边的拱卫司骑兵也来了。

华瑶正要逃向河岸,却见河上驶来一艘极其壮美的刻着龙纹的游船。

华瑶双眼一亮,大喊道:“皇姐!皇姐!”

那游船的行速极快,华瑶拉着谢云潇往船上跑,边跑边喊:“姐姐!姐姐!救我!姐姐!”

在这世上,华瑶只有一个姐姐——那便是当朝三公主,高阳方谨。

游船的甲板上,晚风沁凉,方谨手握长鞭,倚着栏杆。她头戴琉璃宝钗,身穿镂金红裙,眉间点着一颗朱砂,周身一派傲然之气,很是英姿飒爽。

方谨比华瑶大了七岁,如今正当二十二岁妙龄。她的母亲是已故的孝柔皇后,她的外祖父是内阁首辅,她的姨母是国子监祭酒,而她本人不仅是圣上的嫡长女,也是圣上最喜爱的女儿。

华瑶上船之后,直接扑向方谨,尚未开口,便已泣不成声:“姐姐……”

游船前侧的花厅里,碧纱宫灯照得满室通明,尽显珠光宝气。这间花厅以珍珠为窗帘,以珊瑚为屏风,以白玉为台阶,还有一群衣衫不整的美人跪在阶前。

那些美人有男有女,全是伺候方谨的奴仆,方谨淡声道:“你们退下吧。”美人们磕头谢恩,悄无声息地离去。

方谨牵住华瑶的手:“起来吧,瞧瞧你,像什么样子。”

华瑶缓缓起身,坐到了方谨的旁边。

方谨端起一杯龙井茶,吩咐道:“你先去内室换身衣裳,入秋了,小心着凉。”

华瑶却道:“我得罪了陈国公的幼子,卢彻。”

方谨头也没抬:“卢彻,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落泪?”

华瑶抽泣一声:“他的手下冤杀了自己人,待会儿可能嫁祸给我,我怕陈国公夫人进宫,找皇后娘娘告状。”

方谨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华瑶:“死了个奴才罢了,无关痛痒。我把案子审个清清楚楚,他就没法儿嫁祸你了。”

方谨与华瑶交谈时,卢彻及其手下,还有拱卫司的几个卫兵都被带进了花厅。那卫兵头子任职“百户”,官居正六品,见到方谨,也把腰杆弯得很低:“卑职拱卫司百户,参见二位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免礼,”方谨道,“今夜之事,因何而起?”

卢彻的酒意已消,人是完全清醒了。他跪着爬向方谨,解释道:“三公主,三公主明鉴!是华瑶……四公主她……”

方谨笑了一声:“你直呼我妹妹的名字。你要不说,我还以为你姓高阳呢。”

众所周知,“高阳”乃是皇姓,方谨这句话,可谓诛心之言。

拱卫司的卫兵们心中也有了计较,这一边是陈国公的幼子,另一边是三公主和四公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那卫兵头子便发话道:“四公主原是在河上行船,走了水道,与卢公子碰上,许是生了误会,卢公子情急之下动起手来……”

“不是我!”卢彻喊道,“是他,他先动的手!”

卢彻指向谢云潇,连声嚷道:“京城严禁斗殴,违者收监三个月!你睁大眼,瞧瞧我是谁!我不比你懂律法?!”

此时此刻,谢云潇仍然戴着面具,笔直地站在华瑶背后,像是她的近身侍卫。

华瑶低声道:“今天京城有灯市,我带着侍卫,出来逛灯,在码头租了一艘乌篷船。因为我没坐过小船,心下好奇……”

“下次别坐小船了,”方谨打断她的话,“破破烂烂的,情致没了,雅兴没了,你也不嫌挤得慌。”

华瑶点头:“姐姐说的是。”又道:“我在河上赏景,卢彻把我当成船妓,派剑客来侮辱我,我不从他,他便要杀了我,若非我跑得快……”

卢彻骂道:“四公主!我敬你是公主,你颠倒黑白?!我的剑客死了!被你杀了!杀了!是你杀了人!”

忽有“啪”的一声重响,官窑白瓷碎片洒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泼溅在卢彻身上,方谨负手而立,皱眉道:“怎的一点规矩也不懂?皇族发言,可有你插话的份?!”

拱卫司的卫兵们纷纷跪下,垂首低眉道:“殿下息怒。”

华瑶接着说:“我没有杀人。卢彻养了两个练毒的高手,那二人功法不稳,自相残杀,尸体必定留有余毒,让仵作检验一番,便知我所言非虚。”

“那便是了,”方谨坐回原位,判定道,“今夜之事,全因卢彻一人而起,错已铸成,覆水难收。对皇族大不敬,本是死罪,念在他初犯,且害死了自家剑客,发送到拱卫司细审吧。”

卢彻此时才知大事不妙。他急中生智:“四公主呢?不能只审我一个,四公主要和我一块儿去拱卫司!还有她那侍卫!”

华瑶怒火中烧:“你无礼在前,还要拉我下水,我问你一句话,你休得狡辩,只能点头和摇头!”

方谨的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地架起卢彻,在他的惊慌吼叫之中,点了他的哑穴。

华瑶便说:“我从未见过你。今夜我在水上行船,你将我看作船妓,派出剑客强掳我。即便我拿出公主令牌,你仍然百般羞辱。我的侍卫拔剑出鞘,只为护主,你恼羞成怒,差遣两名练了毒功的打手杀我,是也不是?”

卢彻神色怔忪,方谨瞥了一眼拱卫司的卫兵:“你们几个,愣着做甚,还不记下供词?”

卫兵头子连忙从宫女的手中接过笔墨纸砚,将华瑶的一言一语记录下来。

方谨便说:“有劳了。”

那卫兵恭敬道:“查明案情,原是卑职的本分。今夜灯市人多热闹,烟花河道较为僻静,出了这等差错,实属卑职看护不力,救驾来迟,还望二位殿下降罪。”

他这般论调,便在替卢彻揽罪了。

卢彻不敬皇族,少不了挨顿板子 ,但真把他弄死了,陈国公那边也不好交待。

陈国公晚年得子,对卢彻一向纵容。

方谨侧目,瞧见卢彻昂头挺胸,目光怨憎,并无丝毫悔改之意,她便打了个手势,她的侍卫狠狠一脚踹到了卢彻的腰间,众人只听一阵重响,那卢彻摔倒在地,呕出一大口血,痛得蜷缩起来。

方谨一句一顿道:“如若我妹妹不是公主,只是良家妇女,夜泊孤舟,就要被你糟蹋了吧。你给本宫记着今日这痛,往后再犯,那下一脚,就踢在你的脖子上。”

拱卫司的卫兵头子福了个礼,带着手下把卢彻搀扶走了。方谨又派人传信给陈国公,安顿好了诸事,屏退众人,只留下华瑶和谢云潇。

花厅里人声寂静,方谨侧卧于美人榻上,半支着头,命令道:“把你侍卫的面具摘了。”

华瑶坐在方谨的裙摆上,双手撑着美人榻的边沿,轻言细语道:“多亏姐姐今晚救了我……”

“我让你摘了他的面具,”方谨抬眸,淡淡地说,“什么东西,值得你护得这样紧,我瞧一眼也不行?”

华瑶笑道:“姐姐不要误会,我同姐姐血浓于水,有什么看不得的?他只是区区一介侍卫,跟了我许多年,姐姐原先也是见过的。姐姐要是觉得他还行,我就把他送给姐姐吧,左右不过一个侍卫,物件般的东西。”

方谨微微颔首,念出一个名字:“齐风?”

谢云潇并不知道齐风是谁。

华瑶走到谢云潇的面前,伸出双手,似要摘他的面具。

她的手指挨近他的耳尖,他的思绪都停止了。她从未靠得这般近,香风扑面而来,肌肤珠光玉润,颈肩青丝缭乱,他应该看向哪里?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他猛然后退了一步,万幸自己没被她碰到。

方谨忽地开口说:“你才十五岁,年纪小,见得少,今夜带着侍卫游河,可别是为了幽会。”

华瑶仿佛被她猜中心事,又走回她的身边,她就教导妹妹:“记挂着儿女情长,最没出息了。”

“我只是好奇,”华瑶脸色微红,“那种事……那种事……”

方谨道:“再等两三年,等你十八岁,我送你几个身家清白的玩儿。”又说:“你要懂分寸,知轻重,对待玩物,别太上心。今夜这事,卢彻有错,你也有错,身为金枝玉叶,怎能不顾及皇家体面?”

华瑶连连点头:“姐姐所言极是。姐姐的话,我都记住了。”

方谨便摆手道:“你和你那侍卫先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再随我回宫,放心,我不会要他。他忠心护主,进退有度,是个好奴才,理当留在你这儿。”

华瑶行礼告退。

她和谢云潇去了一间内室,宫女为他们送来崭新的衣服。

待到宫女走后,华瑶拽过谢云潇的袖子,贴近他的左耳,悄悄说:“回宫的路上,我和你同坐一辆马车。经过武侯大街时,我会在茶馆停下,你立刻下车,把姐姐给的外衣留在车上,会有人来替换你,他是我事先安排的人。”

“谁?”谢云潇问,“那个叫齐风的?”

华瑶坦然道:“是的,他是我的近身侍卫。”

谢云潇又问:“你待他如何?”

华瑶见他神色认真,竟然笑了一下:“待人处事不用心,在宫里反倒是件好事,你应该……”话中一顿,她轻声问:“你应该,也明白吧?”

谢云潇沉默半晌,佯装洒脱:“我明日离开京城,走都走了,明不明白,也就那么回事。”

华瑶呢喃道:“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冷眼惯看平地险,薄情谁念死灰燃?”

谢云潇道:“你这四句话,更像送别诗。”

华瑶却说:“这是唐宋时期的诗句,并不是我写的,远比我送你的那首诗要有意境。”

谢云潇默不作声。

当夜,果然如同华瑶所言,她和谢云潇共乘一辆马车,转至武侯大街时,灯市未歇,歌舞未停,先前那些绮丽缤纷的灿烂光景,此刻看来,竟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谢云潇下了马车,走向茶馆门口,与一名戴着面具的侍卫擦肩而过。他停步,转身望去,那侍卫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华瑶撩起马车帘子,唤道:“齐风,快过来!”

名叫齐风的侍卫就上了车,随后马车驶离,归入公主仪仗的队伍,融入辉煌而盛大的夜景,渐行渐远,终究无影无踪。

谢云潇站在原地,纹丝未动。诚如华瑶所言,情之一字,有千百种解。此时此刻,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杂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离别之情在作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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