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 章(1/2)
太子胤礽在风雪中眯了眯眼睛, 独自分析起了现在的局势。
皇阿玛志向远大,不想只做守成之君。如今借着喀尔喀投降,他正谋算着以此为契机把整个漠北蒙古也编成一个个臣服的扎萨克旗, 这样下来漠南漠西漠北所有蒙古之地就会尽数收入大清麾下。
想到这里,胤礽缩在衣袖里的手悄悄打了个响指。
事, 的确是好事。皇阿玛是雄主是明君, 祖宗基业要守, 还得做个祖宗给后辈开拓出点基业。
但前些日子他旁听朝议, 又听出点别的意思来。皇阿玛的野心应该不止于漠北,或许这打完准噶尔还要再出兵甘州、凉州, 再深入天山直达大山腹地。
这打算就让身为太子的胤礽心里直犯嘀咕了。
保喀尔喀打准噶尔尚且要耗费千万两白银和千万石粮草, 天山西部比漠北更远,国库耗得起吗?
还有就是将领, 这回开战前就找了一圈没将军, 只能派七老八十的岳乐去。这不, 岳乐直接就挂在那了。
风雪更大了,一些雪花飘在了胤礽的眉毛上, 他想伸手去抹, 可看见身边依然一动不动大阿哥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微微张开嘴,在寂寞地等待中朝寒天慢慢吐出一口气,眼前飘起一阵白雾迷蒙着他的双眼。
双眼迷蒙, 可太子的心却透亮。
其实眼下最重要的是寻找新的将领代替老将,大清还没有到山穷水尽连个宗室大将军都挑不出的时候。
但怎么找,要找谁, 就不那么好办了。
他的余光所及是和他争了十来年的大阿哥胤褆,胤礽小时候知道自己是皇阿玛独一无二的嫡子,是尊贵无双的太子。那时候胤褆养在宫外,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对手。
等到大阿哥回宫进书房,他才知道还有这么个大哥,无论外貌、能力还是母家都不比他差。
他将口中的这口热气吐得更多了一些,眼前的雾气也更明显。
作为弟弟,他不是不愿意兄长立功。可作为太子,他不愿不和他一条心的皇子立下大功。
上回河工大案,明珠隐退可索家也折了进去,换来老四家的两个亲眷占据中枢。明珠的儿子虽然现在官位不如他们爹,但都升至要位,看着前途大好。
纳兰容若进书房做皇子师傅的前夜,皇阿玛找他说了许久的话,话里话外就是告诉他:太子是小君,就要容得下群臣,要能结善众人,要能收服众人。
可他也真想把皇阿玛拉来瞧一瞧、看一看,就看看这安定门外的站法,众臣把他当回事了吗?
太子又想起了索额图,要是有别的选,他也不想选索额图。可至少目下只有索额图是真心在为他考虑,而旁人谁心里没有个二主?
皇阿玛自以为选的傅达礼和阿灵阿很中立、很忠心吗?他胤礽倒是想瞧一瞧,若哪天他和老四有了龌龊,傅达礼和阿灵阿会站在哪边。
祸起萧墙,他这个太子迟早有一天困在皇阿玛喜欢的这张亲戚大网里出不来。
此时,负责前去同送灵队伍接洽的人飞奔回来,嘴里喊着:“来了,人来了!”
哭声戛然而止,永定门外的气氛一时肃穆起来。
没一会儿,扶安王灵柩回京的大队终于是出现在了众人的跟前。
带头的是一队岳乐的亲兵,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丈高的白幡。而后是八个岳乐一手提拔起来的上级军官,他们肩上扛着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材,棺材上铺着正蓝旗的旗帜,棺材里安放的正是岳乐的遗体。
胤礽定了定神,挥去自己刚刚心头缠绕的事端,第一个喊了一声:“王叔好走啊!”
他未必喊得不真心,至少喊出来的时候是真的为安王的离去而难过。
在他“真情实感”地带动下,许多人都争先恐后地哭了起来。
阿灵阿站在他的斜后方,刚好可以看见太子从神游到突然爆发的全过程。
他暗暗在心中夸赞一句:到底是康熙爷的儿子,大场面前该拿捏住的分寸一点也不落。
太子这一哭,其他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大哭起来。
而安王家的人更哭得凄惨凄凉,妇孺们都在轻轻抽噎,而男子们索性是嚎啕大哭,在暴雪的静谧之中听来分外凄凉。
扛棺材的将士们轻轻放下他们老主子的灵柩,领头的“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上。
“大福晋,都是属下无能,没能护住老王爷。”
夫君逝世对安王妃来说无疑是重创,她年近半百又在大冬天的寒风之中久跪,谁都能瞧见她满脸的疲态。
之前家人上来劝她退到后面稍作休息被她断然拒绝,此时家人要搀扶她上前,她依旧摒弃了左右,步步沉重但步步沉稳地走至那群扶灵之人跟前。
领头的人红着眼睛又喊了一声:“大福晋!奴才该死!”
安王妃双手往他臂膀下一托,一个是柔弱的妇孺,一个是强壮的士兵,安王妃却一下就把人搀扶了起来。
“老王爷从前常说在家歇得久了,感觉身子骨要散了,大腿上的肉都松了,都变得不像自己了。他说于此死在安乐窝里,还不如裹尸马革,风风光光地死在战场上。”
安王妃说话时脸上还衔着端庄得体的浅笑,似乎这只是她平日在安王府开宴前招待宾客的一天。
可最终她没有忍住哀伤,还是哽咽着说:“这个老东西!到底是让他给称心如意了,就是累得大家伙一起为他伤心难过。”
安王妃几句话就让众人回想起老安王在时那爽朗洒脱的性格,送安王灵柩回京的士兵们无不掩面号啕痛哭。
安王妃站在棺材前,静静地听他们哭了一会儿,朗声说:“麻烦各位,再送王爷一程吧!”
安王府的人在永定门前搭了个简易的灵堂用来祭拜,送灵的军官们轻手轻脚地将安王的棺材送入灵堂。
安王世子玛尔珲领着弟弟妹妹们跪在棺材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是痛哭流涕。
胤礽今日是代替康熙来灵前祭酒的,他上前点上一炷香,恭恭敬敬朝安王的棺材行三拜之礼。礼毕,他把香交给奶公凌普,由他插到香炉之中。
接着是祭酒礼,凌普斟好一杯酒交到太子手上,太子拿起酒杯碰了下嘴唇,再将剩余的分三次倒在安王的灵前。
在胤礽之后上前的乃是大阿哥胤褆,同恪守礼仪、点到为止的太子不同,大阿哥在祭酒的时候是实打实地仰头喝下了一整杯,再亲手斟上三杯倾倒在安王的灵前。
军中将士都是心肠直的壮汉,大阿哥这状似冲动之举立即换来他们许多人的热泪盈眶。
胤礽不瞎,他将这些变化看得真真切切。
暴雪依然在下,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原本就惨白的丧服上也开始堆积白雪,安王府的人又一次撑开伞要为她挡雪,却又被安王妃推开了去。
大阿哥心中不忍,忽然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递了过去。
“大福晋,天寒地冻,您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穿上这件衣裳吧。”
安王妃不想大阿哥有此一举,她一时愣了愣,也让其他人十分惊讶。
一群人里只有六郡主最为镇定,她毫不犹豫地上前来说了一句“多谢大阿哥”,就从他手里接过了衣服。
“额娘,大阿哥是一片好心,您就穿上吧。”
安王妃此时已然回过神来,她肃着脸说:“大阿哥有心了,老身只是想给王爷尽最后一份心。”
正在这僵持不下时,太子一解自己的大氅走到六郡主身边说:“大福晋,我与大阿哥的大氅都是皇阿玛亲手所赐,请您务必挑一件披上。安王为国捐躯,皇阿玛已经为此落泪多回,请您体恤我们做儿臣,也为了安王的在天之灵保重自己。”
安王妃是索尼的小女儿,对太子一向抱有殷切期待,她听见从小看大的孩子说话如此得体,含着热泪接过六郡主手中的大氅,并对太子说:“不敢惊动太子,太子请保重身体。”
捧着自己大氅的胤礽并没有穿回去,他一转身走进灵堂,将自己的御赐大氅盖在了安王灵柩上。
然后这位天之骄子回头对扶灵的安王府人说:“来人,起灵,让孤的大氅为安王遮挡最后一程风雪。”
这场面让所有在场臣工都心生感慨,大阿哥先是脸色暗了暗,但很快又让痛苦浮在面上,掩去所有的震惊。
阿灵阿一直站在不远处,直到安王灵柩进城,太子和大阿哥分别骑马准备回宫,他才拉了拉身边的傅达礼。
“傅大人,您怎么看?”
傅达礼背着手,依然看着不远处的太子。他的奶公凌普正慌慌张张娶了一件新的大氅飞奔向太子,太子一把抓过又接过一只暖炉,这才打马回宫。
傅达礼平静说:“大阿哥重情,太子重礼,大清之幸。”
说罢,他就跟着安王府送丧的队伍而去,徒留阿灵阿一人在原地发怔。
直到傅达礼发现阿灵阿没跟上来派人来催他,他回过神摇摇头,心中不住自嘲:我到底是太嫩,心里装不住事可扛不住刀枪剑影。
…
安定门外由两位皇子带领文武大臣迎接是国礼,入城后安王府治丧就是安王府自己的事。
安王府在京城满城的崇文门内台吉厂大街尽头,路经信郡王府、裕亲王府、显亲王府等多座王府,平日里互相不顺眼的王爷们,今日纷纷都让大门前挂上白灯笼,并派出家人致祭。
送丧的队伍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安王府大门。
灵柩进门前,安王府的男丁先跪在门外,女眷们跪在门内准备迎老王爷回府。
安王前后娶了三位福晋,生有二十个儿子,二十三个女儿,活着长大的也有七子十女。一大家子人每日里总是有各种摩擦和矛盾,往日安王在的时候虽然每天都是吵吵嚷嚷的,但大家都生活在老王爷的羽翼保护下,如今家里的主心骨倒了,未来变成了一片未知的迷茫。
尤其几位小格格不过七八岁,尚不能接受父王突然去世的事实,哭得尤为伤心。六郡主的女儿作为第三代同姑姑们待在一起,她虽然也悲伤疲惫,但比年幼的姑姑们显得镇定得多,还不时安慰姑姑们几句。
此时,安王府门口白幡高举,哀乐呜咽,纸钱混在雪花之中在半空中飞舞。安王世子玛尔珲一身素缟在灵柩入门前割掉了自己发辫的尾端,接着安王诸子也齐齐割辫。
割辫后,众子替换了原本扶灵的士兵,他们齐齐低喊着“父王回家了”,抬着灵柩踏入安王府的大门。
就在安王的灵柩抬入安王府大门的那刻,京城大街上有数十名兵丁沿着密密麻麻的胡同巷子奔走呼告:“太皇太后薨逝,三月内禁戏乐,禁婚嫁,王公百姓皆穿孝。”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